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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尾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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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不虞,彭尖赶忙跳出来,拿出他溜须拍马的本领,很小心的说:“这是侯爷孝敬毁诺城的。”

话一出口,秦晚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孝敬“毁诺城”的说辞是假,怕那位祖宗姑奶奶碰都不肯碰神通侯府的东西才是真!

唯恐伊无法安心呆在毁诺城养伤,侯府的兵马甚至不敢近寸步。

这般向“毁诺城”示好,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可他不是身受那沾风带香的大美人一箭?)

(连面都不露、口都难以开,一切交由手下彭尖代劳,岂不意味着伤的极重?)

(一向对天女忠诚如狗的方小侯爷果真变心?爱煞了那个坏女人,甚至舍不得追究她伤他的事?!)

猜来猜去。

秦晚晴一度都有些可怜眼前漂漂亮亮、客客气气的痴情贵公子了。

坐在铺着厚绒软缎的马车里。

方应看五指轻拢,攥紧膝头的寝衣。

他的俊容苍白。

胸口的伤差点要了他的命。

但他却表现的浑如无事,且一直暗中观察着秦晚晴。

瞅准时机,当即苦笑起来:“她不愿见我、出手重创我,但我却仍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要托人转述。”

他声音有些涩,说到伤情处,更是几度哽咽。

秦晚晴虽非聪明到不得了的女子,亦不如朝彻子了解方小侯爷外面温顺谦恭但内里迥然大异的性情,但她多少还知道——蔡京是老狐狸,“神通侯”仅次于他之下。

所以,她一改话本子里被狐狸迷惑的书生状态,警醒过来:

“不妨侯爷自个想想,你是做了什么怨天尤人的事,让她待你这般狠!”

大约没有料到被外人冷嘲热讽,一语道破天机。

平日就连说谎也脸不红、气不喘的方应看浑身一僵。

以为纸里包不住火的彭尖也吓得差点当场拔刀!

如今的方小侯爷懊悔有之,后怕亦有之。

心宛如被一根细线勒着,越勒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懊悔自己得意忘形,输去一局,令他那好姊姊挣脱。他再也不能将她当作老鼠戏弄。

后怕万一滔天罪行败露,引得武林同道共伐之、诛之!

不过好在,朝彻子同样未能取得“毁诺城”的信任。

秦晚晴对他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等解决掉那些微不足道的纰漏、一想到她再难逃出他的手掌心……方应看的双眸便迸发出难以言喻的炽热。

虽说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可朝彻子自八岁那年起便离家而去。她与义父聚首的时光,甚至还不及与这些年光着身子同他在红罗帐缠绵厮混、死去活来的日夜长久!

何苦要为了那个几近二十年未见的男人,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呢?

大业将成,也定有不少心怀叵测之人,只待着他与朝彻子之间爆发出一场惊心动魄、如猛兽般撕咬争斗的惨烈场面,好从中渔利。

——至少,小侯爷已不愿再同她无休止地缠斗下去。他也绝无法再接受旁的男人窃玉偷香,亲她、干她、糟蹋她。

不如各退一步,偃旗息鼓。

“姊姊”又如何?

她若肯从此抛弃“方袭予”的身份,他亦不追究她要命的一箭,让那些往事痛痛快快消失在风中!

他和她还做一家人。

……

彭尖使的是五虎断魂刀。

“有桥集团”中他跟蔡小头一样,胆子都极大,所以,才会在刀法上有这般出色的成就。

刀本来就是急攻快打的兵器。

胆子不够大的,身手不够好的,应变不够快的,根本不能使刀。

然而等他真真正正站在朝彻子面前时,他才发现他的胆子根本不够大。

屏退左右,双方会面。

那双杏眸涩苦含毒,眼尾斜飞,瞳仁冷冽。

“我真好奇,你怎么有胆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彭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

她腰间的拨浪鼓,正面蜡黄粗糙些的是任劳,反面白皙光滑些是任怨。

至少他已悔来这么一遭。

虽然不来也难逃被小侯爷赐一死。

彭尖是“有桥集团”的缓兵之计。

连朝彻子是谁的女儿,他其实都一无所知。更何况为了安全考虑,“毁诺城”收缴了他的刀。

甫一见面,他便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叩头。

求饶。

他的任务是稳住朝彻子(至少要让她相信,小侯爷是爱她的)。

只是不知——

从何说起?

只好从头说起。

“当年那场大火真不是侯爷见死不救!这是误会,对,误会……”得了机会,彭尖搜肠刮肚,将不知猴年马月的行程,事无巨细复述。

然而收效甚微。

——说服这样泼辣、坏脾气的大美人,难度绝不亚于凡人攀援不周山巅!

“好像是你误会了我和他有误会。”

痴于道者无拘束。痴于剑者杀性大。痴于情者思难忘。

朝彻子痴于道,自是心无形役。

有人要同她聊恨,她奉陪。

有人同她谈爱,她亦能奉陪。

爱人与仇人殊异,但她和方应看注定同归、坠入死局。

——比她师父元十三限所面对的残局更为糟糕的死局。

残局意味着欢聚的人忽然都变成了白骨。

收拾残局就像是收拾吃剩的菜肴一般:它毕竟曾经美妙、美味过。

死局则乏善可陈。

“没准火就是‘有桥集团’放的呢?所以你们贼喊捉贼。”

就像当初其他人不信朝彻子无辜。

彭尖哑口无言。

任何流言的放任都等同于默认。

“帝姬纵火”的流言满天飞时,有谁在乎过她的清白?还是有谁在乎过她的名声?哪怕证明了不是方应看制造的流言,但他不也也痛痛快快的放任了流言?

——她只在乎那场火烧的她好痛。

她之所以耐下性子,配合彭尖说了那么多废话,实则因为对方也正是她的一环“缓兵之计”。

“你说他——爱我?”

“对对!”

“你家侯爷自戕我就信,如何?”

当啷一声,朝彻子扔下一柄小刀。

冰凉的刃口正贴着他的手背。

犀角柄裹着陈年血垢,刀刃缺口处凝着层暗褐,过去朝彻子就是用这把宰牛刀剥下了任劳、任怨的皮。

彭尖的眼神,她瞧得分明。

无非是觉得她死到临头,还敢欺人太甚,白日做梦羞辱他家侯爷。

——毁诺城恐怕护不住她了。

“有桥集团”已将这儿围成密不透风的铁桶,方应看派他来演戏,是想诱她出城受死。

“回去传话吧。”朝彻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彭尖如蒙大赦,一摸身上衣衫,竟湿得透透。

朝彻子的症候最忌邪风。

故而,这间香闺门窗紧闭,彭尖只待了一会儿便觉口干舌燥。

他绕过屏风,但见桌上赫然有香茗一盏,置于正中,分外惹眼。

他适才被惊出一身淋漓大汗,此刻喉头难耐,再也忍不住伸手取杯。

一饮而尽。

虽不是什么好茶……

“砰!”

……

彭尖猛喝了两口水,突然眼前晕晕乎乎,再醒来时,手脚筋皆被挑断,终成废人。

就算他这回被朝彻子打死,小侯爷也不会放心上。

但朝彻子只是剥下了他后背的整张皮。

他一醒来便差点又昏厥过去!

他发出惨叫。

惨叫声很快惊动了息红泪一行人。

除他之外,房间哪还有其他身影?

虽说将朝彻子放入城中,也不过是想以她为质,要挟方应看释放刑部大牢中被诬陷的数位江湖英杰,可这提议已被否决,她……听到了是不是?!

……

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

秦晚晴急得大喊起来:“茫茫雪原,她能去哪?!”

其实,先前冲着朝彻子的那些话刚出口,她就已后悔,却也不肯认自己有错。

只懊恼没憋在心理,显得她有点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唐晚词厉声喝问:“她人呢?我且问你,她人究竟在何处!?”

朝彻子消失,彭尖内心的惊惧半点不比她们少,弄丢了人侯爷岂会放过他?

——莫非,她已遁逃?

等等!

兴许那娘们已经落到了她们侯爷手里呢?若果真如此,他的小命说不定还能保住!

*

“碎云渊”的水面倒映出千万个碎裂模糊的幻光红影。

(在小师妹所处的时代,游戏玩家戏称这种布料为“糖果纸”。总之,大宋手最巧的织女,也绝无法织就出这样奇特的材质。)

如今的她。

不俨然是一尾格外漂亮又脆弱的——“玻璃猫”?

她当然不会告诉唐晚词:什么是“玻璃猫”。

其实,“玻璃猫”不过是些普通的、几乎透明的鱼。

这种鱼易抓易养,性驯体美,不让人养太可惜,所以卖它的八无先生便给它身上、鳍边除了些不脱色的颜料,那么它们看起来就五光十色,美得离奇,大家视为瑰宝,人人争们购养,连皇宫也要按时送去让天子、权相开开眼界。

世人就爱这种浮相表面的东西!

凭了身上那些假的、伪的、涂的、终会脱色的东西,改了名的“玻璃猫”,摇身一变成了奇珍异宝。

指尖触碰到针脚歪斜的柔软。

朝彻子从领口一拉,便拽出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

——那是小师妹回家前给她的锦囊。

【师姐,毁诺城有密道哦!(鬼脸)】

方应看伤势颇重,纵是他不敢贸然举兵进犯,但朝彻子对“毁诺城”可没有半点冰释前嫌的意思。

她执意要跑,谁也拦不住。

绣鞋陷进雪地,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这让她想起日月乡的冬天。

年幼时她总爱听踩雪声,觉得像嚼冰糖葫芦时咬碎糖衣的脆响,一切的一切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盘旋。

出了密道,整座青山已叫宣纸般的雪裹住,只余几簇墨松刺破素缟。

她沿着羊肠似的山路,愈爬愈高,积雪也愈来愈深……

历尽艰辛,终至残破山神庙前,她想歇一歇。

身后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朝彻子加快了脚步。

她奔逃间步履凌乱,连鞋都不慎踢落。

山路崎岖。

她的脚掌被碎冰石子割破。

不过,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因寒气彻骨,双足早已麻木不仁,无知无觉。

方应看所作所为罄竹难书,若是朝彻子顺利被赶来的神侯府的大捕头接回汴京,这小侯爷的筹谋必然要尽数付之东流,身败名裂。

……

望着雪幕里模糊的山脊线,息红泪深知:这是要杀人灭口吧?

从京师到“毁诺城”这一段路,方应看追她。

追着这么急、这么紧,追的比鬼还紧,真是为了挽回挚爱吗?

——前方雪崖千丈深。

她会怎样呢?

迎来骨骼断裂、鲜血四下飞溅的剧痛吗?

回到“不戒斋”暗无天日的石室?抑或是今后被迫诞下仇人的骨肉?那都不是朝彻子愿意迎接的局面!

趁这为数不多还能维持清醒的时际,她至少还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似乎料定了会被杀,朝彻子直冲峭壁而去。

她一边赤足奔跑,一边扯去浑身罗网般碍事的璎珞珠索、云肩霞帔。

方应看从后追上来,眸中皆是她的背影。

“别跳!”无论在官场、武林都一惯谈笑袖手剑笑血的权宦、煞星绝望的厉呼着,腥甜之气涌入喉头。

倘若她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他已经跪在了雪地里。

“逃不掉……所以想死吗。”秦晚晴喃喃。

息红泪却摇头:“不。她恰恰是想活才会这么做。”

跳崖还有一线生机,落到那小侯爷手里恐怕必死无疑。

甚至……生不如死!

毁诺城众人遥遥站在山头看着,雪原寒风带走了息大娘的一滴泪。

眼泪凝冰,又变成衣袍上的一片雪花。

——她怎么能跳呢?

方应看只觉脑门里轰隆了一声,突然露出了真切深沉的哀恸之色。

奔至崖边的王侯公子,身影踉踉跄跄、几欲跌倒。

——还有什么能比胸口挨一发冷箭更痛呢?

他以为世间再也不会有比“伤心神箭”更伤人心的东西了。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有。

是“情”。

有情才会痛。

他已尝到万箭穿心的滋味,远比当日中她一箭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那女冠雪中一个旋身,往千山暮雪中斜飞而去。

奔向了她的结局。

坠落。

隆中日月乡方家的大女儿,终是步了爹娘的后尘。至此,巨侠一家三口皆折于“神通侯”方应看之手。

这一日,天地为熔炉。

她为得火则飞,不见尘埃的姹女。

——莫知所存。

人散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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