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道了。”
沈君雁见她坦诚,也没打算再为难,懒懒扬手,纤纤十指掀开一旁的帘子,招了两个在马车外听命的宫人进来。
“来人,笔墨伺候。”
今日来这本是另有所图,眼下事态发展虽然和预期大相径庭,不过也无伤大雅。一个小小的二品将军,还不足以让沈君雁放在眼里。想处理的时候再来便是,就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她下诏令人前来探看的确实是“虞家双姝”,弄了这么几辆马车,本来也确实是打算今天就接人进宫的。不过眼下,来的人换了,此入宫非彼入宫,目的不同,看着眼前这个真心实意的傻姑娘,她反而倒不急着让人进宫了。
然而她可还没尽兴,就这样把小姑娘留在虞怀府上也不是个事儿。要是这虞姑娘不明不白死在将军府,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她会很遗憾的。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茶案上,沈君雁盯着面前空白的贴金绫锦沉吟了半晌,然后抬眼看向虞轻鸢。
“虞姑娘,贵府上可有吊秤?”她问。
*
吊秤,顾名思义,一种形似吊篮的大型秤,官家小姐和宫中贵人常用,可以称量人的体重。
“你们两个,拿着这绫锦,待会儿送虞姑娘回府,通传虞将军一声,届时会送宫中绣房的几位姑姑来将军府中一趟。”
沈君雁将手里的锦书交给先前的两名近卫,倚在榻上,轻飘飘地扫了虞轻鸢一眼。
“告诉虞将军,虞姑娘的体重和尺寸,宫中都记下了。在虞姑娘入宫之前,陛下会遣使者每月来将军府上探看一次。陛下什么秉性,将军不是不清楚。若是届时发现虞姑娘轻了分毫或是瘦了,亦或是气色不好,心情不佳——让虞大将军仔细着他的脑袋。”
“是,臣等领命接旨。”两名黑衣女子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下了马车,在外面候着了。
虞轻鸢乖巧地站在一旁,眨了眨眼,对那位乖戾女帝的认知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沈长御应该是沈君雁身边的近侍,沈长御今天的意思,大约也就是沈君雁的意思。否则凭借一个宫中女官小小的势力,是断然不敢在这种大事上自作主张,违背圣意的。
历代的君王一向都讲究治国廉明,最忌讳的就是红颜祸水,狐媚惑主,为天下人所耻笑。
而这位女帝则大不一样——不光不怕天下人的议论,行事随心所欲嚣张非常,甚至就好像刻意向悠悠众口挑明,朕就是这么干了,你能奈我何?
不服就憋着,实在憋不住,就好好掂量掂量自己项上人头几斤几两,就算落了地,又能砸出多大的响儿。
就像今日之事,从前历朝历代,哪里听说过有帝王会为了一个还没入宫,素未谋面的女子,去为难臣下,甚至以臣下的身家性命相挟的?
不过这些,都对她没有什么坏处就是了。
母亲已过世多年,将军府向来苛待于她,无人护她无人怜她,虞轻鸢如今只是孤身一人,了无牵绊。
沈君雁眼下要对付的对象不是她,虽然并不清楚这样做具体的原因,但是既然达到了护着她的作用,那自己必然要站在沈君雁这一边。
即使沈君雁这样做的目的,不可能是为了她。
“虞姑娘对臣下的处置可还满意?是否嫌本官苛责了令尊?”目送两个近卫下车,沈君雁不冷不热地对她勾了下唇角。
虞轻鸢侧脸看她,想了想。
“沈长御考虑周到,臣女感激不尽,自然没有异议。”
总觉得这沈长御话里有话,层层叠叠弯弯绕绕的,似乎答错一步就会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过她可不想为虞怀求情,一来太过假惺惺,她习惯直来直去,没有那个演戏的天赋;二来,眼下这个情况,给虞怀求情,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虞怀和姨娘都不是傻子,肯定知道自己不会冰释前嫌,就这样跟将军府上下和和美美一家亲——为了防着她将来万一能得宠,在沈君雁耳畔乱吹枕边风,那还不如趁着入宫之前,就这样让她悄无声息地折在将军府为妙。
沈长御大约是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方才那道锦书就是为了向虞怀表明——什么美人枕边风,都还是将来没影的事,就算有,那其实也就顶多能让虞怀喝两壶,过得不大舒服罢了。
但若是虞轻鸢在入宫前就赔在了将军府,那虞府上下老小,一大家子人即刻就要没命。
虞轻鸢对院墙外的事情所知甚少,也想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索性就也不再去想,老老实实回答就是。
她想得很通透。
普天之下,率土之滨。
天子脚下,玉京城中,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女子而已。有些东西是她求不来的,有些东西也不是她所能揣测的。
比如说,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