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后山的竹子不是什么稀奇的品种,只是一大片的茂密翠竹,因其错落有致、地势变动,横生几分妙趣。
因为邻着溪流,有潺潺流水声,激石清越,颇得乐趣,福公公经常听陛下说,独坐幽篁里,这是个抚琴临听的好去处。
郎褚玉闲闲散散走到这里,心境顿时开阔许多。
风中竹叶拂动,沙沙声作响,实在是静谧——
他正阖着眼感受,去被深处的笑闹声扰了清静,睁开了那双漆黑的眼眸,其中隐隐有所不快。
福公公心想完了,陛下平时最恨别人喧闹嬉笑,只是他来这说是为了在寺中休憩、体察民情,就不必提前肃清场面了,只留暗卫跟着。
谁能想到这后山极少香客来的地方,都有人在此,莫非是哪个顽皮的小沙弥?
听说护国寺里对小和尚管得严苛,现在正是午课的时候,也不可能放人出来。
而且陛下来他们是知道的,应该会对下叮嘱一番,说是会有贵人来莫要冲撞。
福公公胡思乱想着。
以为陛下是要离开的,没想到郎褚玉只是颔了颔首,“走,跟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眉心微微簇着,中间一个浅淡的小节。
福公公一看便知陛下此刻心情是不快的。
他想陛下这时应该是想使使性子,借这事发个脾气的。
一边想着是什么人这么倒霉,一边急忙跟了上去。
嬉笑声突然停了,在这阴凉山林中有些森森,就像成了精的鬼怪一样。
福公公抹了抹额间的汗。
郎褚玉月白色的袍角在这片翠绿竹林中格外亮眼,忽地一转就不见了。
他的侧脸端的是眉目如画,长长的鸦睫覆在那对凤眸上,平白增添了几分柔和。
因为声音去了,他站在原地,扬眉思索着。
“福叔。”郎褚玉微服在外,一般会这么叫他。
他眯着眼,似乎饶有兴趣,“你说这世上真有山鬼精怪吗?”
福公公追上来后,被问得诚惶诚恐,半晌答不出来。
郎褚玉嗤笑了一声,“算了,去看看不就知了。”
那山鬼好似知道他的想法,突然又传来了动静。
只是与此前不同,却是一首悠悠扬扬的歌谣。
福公公觉得是歌谣,大抵因为是唱出来的,只是那音调与世人所知的大为不同,晦涩难懂。
其声幽远断续,倒更像山精鬼怪了。
他看向陛下的眼神。
郎褚玉却定在那,细细地听着,眉间的纠结也随之疏转。
他嘴角带着浅笑,笑着跟着念了出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福公公这下听懂了,原是卫风里的那首淇奥。
想想刚才的语调,好像确实是唱出来的,只是仍有些奇怪。
他忍不住问了出来,“陛……公子,这是哪的口音,老奴怎么听得不大明白。”
郎褚玉微微一笑,也跟着唱了出来,“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口中的音调在这竹林中愈发地优美悠扬起来了。
“这是古韵。”他笑得畅然,眼尾眉梢都是收敛不住的欢喜。
福公公愣然地看着,是啊,陛下原就是个真性情的人啊,怎么许久没见他这么肆意地笑过了。
“如果真是山鬼,也是个雅到骨子里的。”郎褚玉总结道,他大笑着,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一抬首,“走吧。”
……
乔珠虽嘴上说着要抓鱼,可这溪流里的鱼儿倒不是好抓的,他玩闹了一会累了,就坐在溪边晃荡着脚,一下下地拍打出水波。
伍六子在旁边丢着石子打水漂,哄着他,“爷,玩够了没,收拾收拾穿好鞋袜回去休息?”幸好他有先见之明,预料到小公子又要玩水,备好了新的鞋袜。
“不要。”乔珠摇着头,拒绝得斩金截铁,“我还没抓到鱼,还没玩够。”
伍六子苦着脸,心里已在叫嚣,我的天爷啊,面上还是得对着笑,“我的亲爷欸,小的这就给你抓两条,咱抓到就回去?”
乔珠眨着眼睛想了想,勉强点点头,“好。”
所幸近来天气偏暖,溪水迎着日头照久了,显出几分温热来,要是那种寒冷刺骨的,借伍六子几个胆子他都不敢把小公子领到这来,这不被夫人老爷扒了皮?
听到公子这么许诺,伍六子忙进了水勤勤恳恳抓着,一边不忘大声说,“爷,这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赖皮。”
他自得是庄子上长大的,抓鱼这点小事不是手到擒来。
“好!”乔珠坐在青苔的石上,头顶的竹叶鲜翠欲滴,好似要滴落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瞳上。
“小六子,这边,这边。”乔珠乐此不疲地指挥着,只是溪里的鱼儿太精明,伍六子再怎么蹑手蹑脚地过去,还是一下就被惊得跳远了。
每次没抓到,乔珠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伍六子屡战屡败,有些气急败坏。
纷纷的竹叶落在溪面上,乐此不疲地往下流着。
还有不少打着旋儿,尖尖绿绿的一片片竹叶,像极了美人黛青色的长眉。
乔珠伸手捞了一片,把玩了片刻又丢在水里,看它慢悠悠地流去。
想了想仰头看着,这片溪流两边都是临水的竹林,参差的、摇曳的,煞为好看。
水面也都是竹林倒映的影子,波纹摇荡中他看到了自己。
水里的那个乔珠飘飘荡荡,但有着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小六子,阿兄教过我唱一首歌。”乔珠突然歪着头,颇为认真道。
伍六子忙着抓鱼也不忘敷衍,“什么歌?爷是想唱歌吗?”
乔珠摇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好像是唱竹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