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着记忆回味起来,断断续续的语调从他嘴里缓缓吐出。
乔珠是学不会阿兄教他的,但是他记得很清楚,能慢慢地模仿出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罢了。
他的嗓子还是稚嫩清越,未有变化的少年音,不辨男女,唱出这首古音的淇奥确是刚刚好。
早些年文人士子们热衷于研究上古雅韵,两相唱和,乔珠他阿兄,乔琼便是这一方面的翘楚。
乔珠记得他还是去年春时踏青,在京郊被他阿兄带着,看他阿兄和一众友人曲水流觞,鼓琴唱和,不知不觉中才学会的。
伍六子听不明白,但这嗓音,一句一调着实太好,连他都听得愣神起来。
竹林中的风仿佛都不动了,竹叶耳鬓厮磨的沙沙声成了伴奏的尾韵。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拖长悠扬的一曲就这么唱完了。
按往日伍六子应该鼓着掌,嬉笑着拍着他主子马屁,但他仿佛也被感染地说不出话来。
久久地两相默着,只剩乔珠拍打着溪流的水花声。
乔珠突然笑着道,“小六子,我唱得好不好听。”
伍六子忙嘻哈笑着,正要说时,却听到岸旁竹林一角传来的动静,他警觉地起身对那边斥了句,“什么人,出来!”
……
福公公一路跟着郎褚玉,沿着那山鬼的歌谣声方向走着,沿途的鸟雀似乎都陷入了静谧,不再畅言。
郎褚玉这一趟全然是一时兴起,所以等他真到了那处,居高俯瞰着溪流边戏水的小小少年,内心无疑是惊诧的。
他一向不确定梦中人是否就是他画中那般。
但一眼看到那个竹林旁的蓝袍少年,他便确认应当就是他这样。
只除了眉间那一点朱砂痣,其余一模一样。
本以为只是梦中的人物,一下出现在现实中,让郎褚玉大为震慑。
而那山鬼般的嗓音歌谣,就是从这少年嘴里徐徐唱出来的
他低头捧了一掬溪水,随即从指缝间哗哗留下。
莹白的皮肤在绿荫清溪中格外扎眼。
郎褚玉都怀疑起来,这是否是人,还真是山精鬼魅?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口跳得越来越快。
仿佛要跳出胸膛。
郎褚玉静静地听着这首古韵,音色和梦中的记忆不断交织重叠。
他确认了,不管是仙人还是山鬼,他都要上前去问上一问。
福公公忧心忡忡,他想陛下找寻的山鬼原来就是个小小少年,看样子年纪还小,那相貌是真生得好,惊为天人。
连他看了都要呆上一呆。
再一看陛下这眼神,他十余年了可从未看过,那般的艳羡渴求。
福公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想到了乔家幼子的事,先是有要召乔家的幼子入宫,现又盯着个竹林中的陌生少年目不转睛。
再一想这么多年宫中都不曾有过妃嫔,甚至都没有过宫人得幸。
莫非陛下真的是……好男风?
福公公不愿相信,心里想着特别在竹林中布局偶遇陛下,莫非是得知乔家幼子的事,其他人也效仿设好了此情此景,就为了攀龙附凤?
他越想越心惊肉跳。
一曲终了,陛下仍在那痴痴地站着。
福公公越发担心,陛下这种清心寡欲的人,这般作态莫非是使了什么妖术?
他心中思虑着不知道怎么把陛下拉走。
底下那少年突然带笑着说了句话,郎褚玉这时忽地一动,几乎摇摇欲坠,也发出声响。
再也藏不住了。
蓝袍少年身边的随侍,用一种对贼子的语气大声质问着。
福公公满心的大胆,怎么敢对陛下如此说话。
郎褚玉却整理好衣冠,正色走了出来,风度翩翩,俨然大家公子,一派温和模样。
要不是福公公日常跟他相处,看皇帝经常暴躁突起的脾气,这下都差点信了。
看他耳畔一点微红渐渐蔓延,福公公捂住了老脸,不忍再看。
心想不知陛下是怎么何时被蛊住的,等回过神来,想起这事会不会把他一块灭口。
他心中五味陈杂。
眼见着郎褚玉从竹林中走出来,如明月入怀一般。那面色不善的仆从,肉眼可见地恭敬起来。
郎褚玉清清喉咙正要有自己的一番说辞。
他心中一片惊涛骇浪,那首歌唱毕后他还有种似幻非真的感觉。
直到那个少年开了口,他讲着旁边的仆从问他唱得可还好听。
郎褚玉来不及嫉妒,就被这山鬼好像是真人的事实震荡。
他心绪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悲,震动之下惹出了动静才被察觉。
他还没开口,准备说出心中反复琢磨应对的台词。
那蓝袍少年却抬了头,眉目昳丽如画,眼尾一点嫣红。
怔怔地看了郎褚玉许久。
那双眼睛石子一般的清亮,却灼得郎褚玉不敢再看,又不愿低头,只是躲闪着。
那个漂亮到过分的少年,两目朗朗如星,热烈极了,只喟叹道,又惊又喜:“美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