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被打了三下,陆定远感到伤口已经撕裂。对面那人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从背后裤腰里摸出一把已经开刃的餐刀,锋利的刀刃折射出寒光,而陆定远却是手无寸铁,赤手空拳。
他们扭打着摔在地上,那把锋利的餐刀几乎要扎进陆定远的眼睛里。他双眼充血,嘴唇却煞白,脖子上青筋凸起,双手死死地握着那人的手腕,阻止餐刀再往下扎。但是因为伤口撕裂,疼痛难忍,他逐渐支撑不住。
“咣当”一声,那男人晕乎了一瞬间,陆定远即刻抓住机会,夺刀翻身,将那把刺刀插进男人的心脏,借着月光,陆定远才看清餐刀手柄上刻着他的名字。
他忍着痛站起身来,回头看见罗夕宸拿着一本厚厚的法语字典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她平静地异常。
“回去。”
罗夕宸像是得了失魂症一样回去。
船舱的门虚掩着,陆定远带着一个甜品回去的时候,罗夕宸端坐沙发里,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这是船长送给我们的宵夜。”陆定远将甜品放到罗夕宸面前。
“他看见了?”罗夕宸问的是船长。
“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陆定远把甜品又往前推了推,“吃点吧,你整个晚上什么都没吃。”
他没有告诉罗夕宸,那甜品其实是他找船长要来的。船长几乎目睹了他和那个杀手打斗的全部过程,在空无一人的头等舱餐室里,陆定远把玩着那把刻着他名字的餐刀,等待着船长先开口。
“我是法兰西的公民,你不能随便杀我。”船长看着那把锋利的餐刀,声音有些发抖。
“你和我母亲是朋友,我怎么会杀你。刚刚的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那个人已经在海里喂鱼了,至于凶手,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我相信我母亲有能力决定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陆定远在订船票办签证时坚持用自己的本名,他不怕陆定轩派人来杀他,甚至担心他三哥察觉不到这赤裸裸的挑衅。但是四太太却不放心,她用三根小黄鱼让船长伪造了一份乘客名单,把陆定远和罗夕宸的名字换成了穆长风和穆溪。
因为时间太过仓促,陆定轩没有时间精心安排,所以那杀手除了知道自己要杀的人是陆定远,与他同行的妻子叫罗夕宸,其余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船票都是在上船前临时抢来的。因为那份伪造的名单,他不能确定陆定远在哪个舱室,只能先从他所在的二等舱和英国女人所在的头等舱逐个排查,直到三天前才从一个南洋华商的太太那里偷听到了罗夕宸的线索。
“你想要什么?”船长用蹩脚的汉语问。
“我只想要一份甜品当宵夜,我姐姐没有吃晚饭。”
拿着甜品走出餐室之前,他回头对船长说:“这份宵夜的额外费用,你明天会收到的。”船长第二天晚上回到他的休息室之后,果然在抽屉里看到了熟悉的三根小黄鱼和那把锋利的餐刀。
“咚咚。”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让陆定远又一次警觉起来,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放轻脚步走过去开门之前,还拿了衣架上罗夕宸的一条披肩当做绳子缠了几圈在手上。但是打开舱门,却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罗夕宸拿起桌上的勺子挖一小块甜品送入口中,然后说:“是我请船医来检查你的伤口的。”
左肩的伤口果然已经撕裂,船医重新帮他缝合。陆定远撇过脑袋去看罗夕宸,问道:“需要医生帮你开一点安神的药吗?”
“我没你想的那么胆小。”
陆定远等船医离开才说:“我是怕你梦见我会杀你。如果连你也害怕我,我就真成了我父亲。”
罗夕宸第一次听到陆定远称督军为“父亲”。他从来不愿承认自己是督军的儿子,更讨厌别人说他脾气长相最像督军。不成为父亲,是陆定远终其一生都在渴求的愿望。
督军最在乎手里的兵权,他就立誓绝不从戎;督军喜欢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他就用尽一切揶揄和自嘲的语言让自己与父亲不一样;督军娶了七房太太却不信任任何一个女人,他就决心此生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与罗夕宸结婚非他所愿,他也给了她全部的信任。
但是血缘这种神奇却又合理的东西让他所有的挣扎都变成徒劳。他还是穿上了军装,甚至在三年内从营长成为了军长,还是错过了最想与之共度一生的挚爱,也终究会让把一生都交付给他的罗夕宸遍体鳞伤。
他早就察觉罗夕宸这几日不大想搭理自己,想了几日都不知缘由,所以就趁着今日受伤,罗夕宸心软,便问道:“姐姐平日做生意迎来送往,慧眼如炬,怎么今天会看走眼,辨不出那杀手心怀不轨?”
“你说的,巴黎,浪漫之都,自由之都,会有很多奇妙的邂逅,我想承你的情,也不想挡了你邂逅你的奇缘。”罗夕宸忿忿,把手里的勺子拍在茶几上。
陆定远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日光甲板上那日自己情不自禁提起了沈初霁。他沉思了一阵,才解释:“姐姐如果这样曲解,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广德楼第一次正式见面,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得,只要你不提离婚,我便不会有那样的心思。”
“可是从上了这艘船,你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们之间的关系。”
“别人都叫我母亲四太太,她的丈夫都已经死了,她还是四太太,还是会有人说,如果她不姓陆,早在上海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可是她本不姓陆,她姓穆,她叫穆瑾华,这是她自己选的姓,自己取的名。我不会像我父亲一样带回家七个,外面藏了不知道多少个,在家里我行五,把他在外面那些私生子都找回来,我到底行几他自己估计都不清楚。我也不希望你像我母亲一样,筹谋半生才换来自由,就算在上海滩能呼风唤雨,到头来别人给她盖棺定论,‘你是借了陆家的势’。姐姐,你能在半年内盘活那些快要倒闭的工厂;春望计划如果没有你在背后统筹协调,江涛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连点成线;这三年你帮我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你忘了,我不能不记得。你的才华、你的谋略还有你的人格,根本不需要依附任何一个男人。我,陆定远,一个明知前路光明却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的懦夫,只能做你昂首阔步踏起的一粒尘埃。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我的眼睛借给你,让你看到你自己到底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