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凉亭山坡,残雪未尽,草色微绿,几株老梅瘦骨嶙峋地立在山脊。
宋懿安翻身下马,拾起一枝折断的枯梅。她站在凛冽山风中,回头瞥了一眼缓缓靠近的软轿,心里浮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烦闷。
这烦闷来得突兀又隐秘,像一粒细小的沙尘,打在心头,又倏忽而过。
她讨厌郁珂,却又忍不住靠近。
她嫉妒她的冷静,厌恶她的不争,却也在某个被忽略的瞬间,悄悄羡慕那种无声的坚定。
宋懿安下意识攥紧了手中枯枝,指尖微凉。她猛地一甩袖口,似要将这种无端的情绪甩脱,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带着点自嘲,更多的是别扭。
懒得想了,索性刺激她一番。
她快步走到轿旁,挑起轿帘,笑吟吟道,
“郁姑娘,下轿吧。老坐着,多闷呢?”
郁珂轻轻颔首,步出软轿。
狐裘曳地,云绡轻扬,她站在寒风里,静静望着宋懿安,眉目如寒水无波。
宋懿安掐断一截梅梢,尖锐木刺抵上郁珂眉心:“冷冰冰的给谁看?笑一个。”狐裘暗纹在她掌心皱成涟漪,像揉碎一池春水。
郁珂微微侧头,睫羽轻颤,唇角微勾,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温婉柔顺,任她逗弄。
宋懿安心头一窒,像被无声地反噬了一刀,又恼又憋。她咬了咬牙,压低声音,“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哭也不哭,笑也不笑,连心都好像不是热的,看着真叫人生气。”
话虽刻薄,手上却轻轻替郁珂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动作极轻极快,像生怕自己多留半刻。
郁珂垂眸,淡淡应了一声:“嗯。”
轻得几不可闻,却乖巧得让人生出更浓的无力感。
宋懿安别开脸,将枯枝随手掷入坡下荒草丛中,而后裙裾一甩,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梅林微晃,吹动帝姬耳畔金铃,叮当微响,恍若极远的另一场春事。
她未察觉,或者,不肯去察觉。
稍远处,楚六策马而来。钊翮眯了眯眼,缓步迎入林中。
林中松针密布,枯叶积地。
楚六下马行礼,哑声禀道,“赵丞珏已按爷吩咐,屠了那蛮寨。”
钊翮慢慢收紧马缰,眼眸深处一丝冷意悄然浮起,“尸首堆够高了吗?”
“够了。”楚六答,“连小孩也一并清除,无人能质疑劫掠之说。”
钊翮点头,“很好。朝廷查盐政,查到的只会是尸体,既如此,军饷亏空的账也就有人替我填了。”
这趟以彻查盐政为由的西南行,终是有了看得出却戳不破的遮羞布。
他沉默片刻,又缓缓开口,“至于赵丞珏那小子,屠得越狠,他手上的血越多。让他亲手剁碎那些无辜之骨,将清白浸进脏水里,这样等到哪天他想回头了,也走不了”
林中风起,松枝猎猎。楚六俯身听命,退入风中。
钊翮负手立于林间,望着远方山腰,神色如寒夜无月。
局已成,弈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