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后来院里终于来了机会,八岁那年,他终于排着队念上了书,学费并不能持续太久,他开始出去打工,因为是小孩子,肯要的人很少,即使有工作,工钱也很低微。
谢箖最常做的就是刷盘子,洗碗,再就是帮着水果摊卖东西,搬运工,什么都干过,那时候身份证还可以伪造,花了他不少功夫。
国家资助政策是谢箖念完高中那年才出来的,他没赶上,生命的前十几年,念书,打工,几乎没有一刻安宁。
上高三的时候认识的沈濯,当时他忙着复习,自己也有兼职要做,在班上很闷,几乎不交什么朋友,恰巧在这个时候,沈濯这个全校闻名的二世祖,偏偏死死缠住了他。
稀里糊涂地在一起,又稀里糊涂地做那些出格的事情,一件又一件。
从上大学开始,他的人生才慢慢好起来,申请到学费贷款,日常也做家教,工作强度小了很多,经济条件才好起来。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跟沈濯正式确定关系,两个人都是头一回谈恋爱,紧张青涩,但也算得上幸福,沈濯对他很好,这份感情在前期给了谢箖整个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人在谈恋爱的时候,常常会产生错觉,误认为自己真的被什么人爱上了。
谢箖感觉自己现在才清醒过来,仿佛冷水迎面头浇下,遍体生寒。
他是有工资之后日子才好过起来的,可这种日子,也仅仅持续了四年而已。
手机铃声响起,谢箖接起来,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交代我的事情,我查好了,那个陆千语……”
“不用告诉我了,”谢箖自嘲地笑笑,打断了对方,“尾款会打进你的账户,没事了,再见。”
对方迟疑片刻,挂断了电话。
长夜掠窗而过,车辆停住,谢箖浑浑噩噩地下车,走入家门,看着空荡荡的空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谢箖瘫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给经理发去消息,说明了自己要辞职的事,然后看起了房子。
不需要太大,但也不能太局促,他还有些存款。
看了一阵,很快选中一套合适的,是现房,价钱也恰到好处。
谢箖打去了电话,上天终于怜惜了他一次,沟通很顺利,双方约在明早看房。
谢箖躺在沙发上,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看了很久,叹口气,打开电脑编辑起了离职报告,常年加班让他打字手速飞快,很快就拟好了。
谢箖疲倦地站起身,去卧室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包好行李箱,气喘吁吁地做完,浑身倦意翻涌,他靠着卧室的墙壁缓缓坐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半天没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留在这个属于别人的房子里,也不该继续那份压榨人精血的工作。
谢箖想打电话,想把这个不怎么令人高兴的消息告诉给其他人,他翻开自己的通讯录,不断下滑着,却尴尬地发现找不出来。
社保局的人,兼职时加的人,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同事。
沈濯。
再没有其他人了。
光秃秃的,两页就翻完了,谢箖点开季明城的界面,手指靠在拨通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季明城……刚刚出差回去,他记得对方正在升职的关键时期,要是说起这件事,怕是会影响他。
半晌,还是退出了通讯界面,谢箖忽然笑出了声,他觉得自己可悲,已经二十六岁了,居然连一个能真心托付的人都没有。
挺失败的,对吧?
谢箖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他不停地笑,边笑边咳嗽,掌心见血,谢箖盯着那痕迹看了一会儿,笑得更大声了,他好像从没这么放松过。
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流出来,谢箖擦擦眼睛,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翌日。
看房子的过程很顺利,谢箖很果断地签了合同,然后马不停蹄去了单位,他到的时候是十一点,陈嘉看见他来这么晚,有些奇怪道:“谢箖,你不是请假了吗?还来做什么?不计你考勤的。”
“我要辞职了,”谢箖笑笑,“我桌上还有些零食,你们分了吧。”
陈嘉面露惊异:“这么突然,谢箖,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突发奇想,”谢箖说,“这工作干太久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咱这单位工作强度确实大,这样也好。”陈嘉愣愣地说。
谢箖淡淡地笑了笑,转头去办公室交了辞职报告,经理看了眼他的报告,很客气地说:“谢箖啊,你来我们单位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会突然想辞职呢?”
“一些个人原因,抱歉。”谢箖说。
见他去意坚决,经理也不再说什么,给谢箖的报告上按下章子,递给他说:“去财务那边领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吧,该给你的,都会照常给。”
谢箖拿着报告出门,去财务处打点好剩下的琐事,把报告扔进垃圾桶,深深吸了口气,走出了公司大楼。
刚出来,不偏不倚撞到一个人,谢箖心里一顿,对方果不其然迎上来,有些狐疑地问道:“谢箖?你不是请假了吗?这个点来做什么?”
“一些别的事,”谢箖实在没功夫陪他聊天,只是客套地笑笑,“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就先走了,再见。”
齐钧也没再拦他,望向对方远去的身影,微微拧眉。
谢箖打车回家,把收拾好的东西装进出租车后备箱,最后喂了一次鱼,回头看了眼这个自己生活多年的家,转身离开。
天色阴沉,云层雷声涌动,谢箖望向车窗外飞逝的雨滴,轻声道:“……又下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