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箖咳了一阵,望着洗手池里刺眼的血迹,半晌,擦干净嘴角,坐车出门。
问诊室里,谢箖有些沙哑地开口,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医生盯着他的报告看了一会儿,委婉地说:“现在最好迅速进行化疗,但是效果恐怕不会太好,发现的……有点晚了。”
谢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医生,其实,我想尝试一下保守治疗,延长生命什么的,我不强求。”
医生一怔。
“医生,我是孤儿,从小就没什么亲人,”谢箖自嘲地笑笑,“长大也没什么朋友,我就是想,能不能在保证生存质量的同时,能够过好最后一段日子就好。”
医生看了他很久,最后深深地叹息道:“你先去做几个检查,我再看看。”
谢箖点头出门,门外坐着其他病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脖子上围着围巾,穿着有些臃肿,身旁围着老老少少三个人,小孩子给她递糖:“奶奶吃。”
中年女人赶紧拉开他,斥责道:“奶奶生病了,别胡闹。”
“没事,没事……”老人声音嘶哑,如同从破风箱中发出来似的。
在自己往后看病的人里,似乎都是一家人出行,他自己一个人,倒显得突兀。
谢箖移开视线,一个人下到三楼,在CT室外等待,队伍很长,他以前从没发现世界上生病的人有这么多。
昨天没睡好,眼圈乌青,谢箖在冗长的队伍里闭上眼,周遭很吵。
这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喊他,谢箖抬眼,顿时怔住:“你怎么在这儿?”
“感冒有点严重,就来医院开了药,”齐钧越过他的脸,看向CT室的标识牌,“你在拍CT?”
谢箖顿了顿,说:“是。”
“我听几个同事说,你辞职了?”齐钧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
“单位太忙了,适应不过来,”谢箖说,“我想着辞职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你生病了?严重吗?”齐钧走近了一步。
“小病。”谢箖移开眼。
齐钧顿了顿,说:“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出去吃个饭吧?”
谢箖没再做声,刚好轮到他拍,便走进了CT室,拍完出来,齐钧果然等在门外,很客气地说:“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有兴趣一起去吗?”
谢箖婉拒道:“我今天还有事,恐怕没时间,多谢你了。”
时候不早,走廊里骤然暗下来,暮色时分,光线昏暗,谢箖礼貌地绕开他,想要离开,下一秒,齐钧挡在了他的面前。
“有事吗?”谢箖问。
“你生病了吗?”齐钧目光灼灼,“恐怕不是什么小病吧?”
“你挺关心我的,”谢箖有些无奈,“但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齐钧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低声道:“或许我可以帮你。”
“无功不受禄,还是算了,”谢箖礼貌地笑笑,“之前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都是应该的。”
齐钧顿了顿,说:“这家医院,其实是我家的。”
谢箖:?
齐钧:“我就是想说,其实我可以帮你。”
谢箖脸上表情僵住:“我想先回去了,咱们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火速逃离,齐钧目送他离开,嘴唇翕动,眉宇间似乎有些不愉。
“……”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谢箖把药袋扔到沙发上,起身烧水,刚搬进来没多久,东西都还没收拾好,散乱地堆在地板上,乱糟糟的杂物中,谢箖隐约看见一件眼熟的东西。
捡起来一看,是一本相册,已经有些落灰了,他所有的照片都在里面,翻开一看,相片从六岁时开始,最后一张是大学毕业照,工作之后,他再也没拍过新的照片了。
在孤儿院的大多数时候只有单人照,呆呼呼的小孩子模样,穿着个呆傻至极的白色罩衣,只有在离开的时候,跟院里的孩子拍了张合照,照片上谁都没有笑。
再就是念书时候的照片,都是学校帮忙照的,数量不多,谢箖穿着并不合身的校服,脸上笑容很少。
然后就是跟沈濯的合照,是在校期间拍的。
谢箖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来,看着照片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想起他们的窘事,喜事,忽然哈哈大笑。
他想起季明城上大学那会儿老逃课,有天难得来上课,被老师点起来,说他面生,顿时哄堂大笑,他想起沈濯大四的时候工作很忙,只有晚上才能抽出时间找他,每次去实验室前都会亲他一下,磨磨蹭蹭,烦的慌。
他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真的觉得人生才刚刚开始。
其实真的,才刚刚开始。
谢箖轻轻摩挲着跟沈濯的最后一张合照,半晌,空气中响起啜泣声。
结束了。
所有的,一切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