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落定,戏班成员依次走出,扮回丑角装扮的和蔼老者站在队伍最末。
光影交错中,老、中、青三代同台而立,朝观众端端正正俯身长揖,叫好声此起彼伏,掌声雷动。
何逍抱着三脚架,跟在周允辞身后走向后台,推开帘子,简陋的大棚隔绝戏里戏外两方世界,空气里混合着香灰、汗水与脂粉的味道。
戏服挂了满杆,方才还剑拔弩张的”陈三”与”林大”并肩而立,衣袖相触,结伴而行。
林长卿见他们进来,朝他们招手,转身走入番仔楼大院,屋内摆着雕花长椅及实木茶桌,茶水壶腾着热气,咕嘟作响。
“来得正好。”他笑着说,“听允辞说有人要开茶馆,是你吧小阿逍。”
何逍看着老楼内部,隐隐意识到什么。
周允辞接住他的目光:“这里现在是茶楼,所以我才说,说不定你会有收获。”
“都来喝茶。”
何逍在招呼下走近,才瞥见桌子上放着周允辞带来的礼盒,一旁打开的茶叶罐大概就是从礼盒中拿出来的。
魏荫名茶的铁观音。
加上出门前的金骏眉,周允辞已经送出了两次特级茶叶,而他本人依旧执着地喝着东方树叶。
“别看我,我不大了解,只能拿些挑不出错的送人,给你的金骏眉是我平时自己泡的,就算是你想要我也没茶了。”
何逍听到周允辞低声解释,按他之前的说法是总不能丁零当啷带一堆瓷器去上山下海。
“林伯,刚刚没来得及问,您怎么会在这儿。”
印象中,林长卿在省实验剧团,长期驻扎梨园古典剧院。
“要想办法,不能让团里的年轻人吃不上饭啊,”林长卿温杯醒茶,在茶水的注入下,白瓷泛着青白冷光,“这还是华侨牵的线。”
叠芳楼往前数三代,代代听着“因送哥嫂”出的海,做了茶馆之后,来歇脚的游客多了起来,就有人琢磨着怎么利用。
想来想去想到了个洛江走出去的非遗陈三五娘,还有唱陈三五娘唱活的另一个非遗梨园戏,于是就出现了这场反哺。
刚开始时,这出戏依旧全程由闽南话出演,来的人举着手机,镜头亮晶晶闪了一会儿,听不懂,把茶喝完就走是经常事。
人越走越少,椅子的空、离席的背影都刺眼的惊人。
第二天,锣鼓一响,继续登台。
却无人可怪。
“要不……改改。”不知道先提出。
番仔楼挂出了新戏单。
旅游旺季时就每日两场沉浸式互动演绎,时长一小时,主客共舞,天地为台,五娘的绸帕自番仔楼二楼雕花窗而降。
身着惠安女服饰的演员挎着竹编篮给来者发送明信片,说着口音独特的普通话带领游客穿行其间。
传统节日回归传统,故事发生的元宵佳节对半而开。
首演那日开场前,林长卿瞥见了几位熟悉的老票友喝着茶窃窃私语,他走过去深深作揖:“今天这出新编的,您几位多包涵,下月中秋咱还唱原原本本的全本。”
“老林啊,”老人们叹了一声,推过去一杯茶,那是有别于茶馆里明码标价供于解渴的珍藏,“你也不容易。”
下月中秋,来的不只银发老人。
不说别的,团里的后生们增了实实在在的饭钱。
何逍听着心神一动,想法在心中留了道痕,周允辞安静的听着,却像在一动不动的出神。
“头家啊(跟着混口饭吃的人),”黄五娘的扮演者张雅言经过好奇看了几眼,带着笑用闽南话问,“饭都要被抢了了(抢光)了,你们怎么还不去吃饭。”
“跟小朋友们说说话,你要不要过来?”
张雅言吃饭前就已经卸去戏妆换回常服,露出眼角细密的纹路,但那双描了半辈子双眼依旧顾盼生辉。
何逍被她一句“饭都被抢了了”唤回神思,下意识朝饭厅方向望去。
番仔楼的后院不大,此刻却热闹得很,摆了圆桌,坐了三五几人,也有人端碗站着夹菜,家常菜香热气腾腾地飘来。
一出戏唱一上午,每个人却都带着喜色。
他低头看回桌上那只茶盏,茶水未满,浮着微微旋转的一小片茶叶碎片。
“想到什么了?”周允辞出声,掩盖异常的沉默,声音压得很低,像往常一样调侃,“眼神发直,不像是在想吃饭。”
何逍偏过头,因为靠得近,他一动就差点撞上对方的肩。
“你不是说带我来可能会有收获?”何逍也故作随意,“现在看来,还真有点。”
“还好,有一点就没白来。”周允辞轻笑。
这处茶馆,前有梨园,后有食堂,本地人来喝茶听戏,外地游客来沉浸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