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立即呵斥她:“做什么?一惊一乍没礼貌。”
姜堇淡淡笑着,心想:今晚可真热闹。
她特意前来,不就为这样一场热闹么?
目前围拢的一群人中,数李教授跟姜堇打照面的次数最少,诚然十八岁的姜堇当面求过他,可求过他的病人太多了。他一时间觉得姜堇的面容有些面熟,却也不知女儿为何如此大反应。
贵妇浑然不觉,喜滋滋冲李黎道:“姜小姐好靓吧?好多人见她第一面都吓一跳呢。”
李黎下意识重复一遍:“姜小姐?”
“姜雪照小姐,珠宝设计师,滕家二少的未婚妻,你应该听过她吧?”贵妇笑道:“姜小姐第一次来江城,你们年纪相仿,有机会你带姜小姐四处转转,去些年轻人喜欢的地方。”
她是热情性子,嘴快,话一出口才想起姜堇的高不可攀。
立刻心虚地瞥了姜堇一眼。
姜堇却好脾气地笑道:“可以,如果李小姐方便的话。”
她始终讲粤语。
李黎尚陷在大脑的混乱中,说话只是重复:“你从没来过江城?”
“是。”姜堇点头:“从小跟着父母生活在毛里求斯,长大在英国居多,后来回了港岛,到内地的机会很少。”
她坦然地笑看着李黎。
当她说到“毛里求斯”的时候,李黎心头的肉都跳了跳。
她还深深记得当年的姜堇撒谎,便称自己的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
有没有这么巧?当年姜堇虚构出的身份,在世界上真有其人、名字就叫姜雪照?
她大脑一片混乱,看向姜堇身后站着的黑衣保镖:“你是陈列,对吧?”
当年在学校,姜堇和陈列互不相熟。
可他们都是校园的风云人物。
要是今晚见到两个相像的人、而他们都声称自己不是当年的姜堇和陈列,李黎一定大叫一声说什么都不信。
好在陈列站在姜堇身后,沉默地点一下头。
李黎吁出一口气来。还好,她没疯。
李黎看着陈列:“你怎么……”
算了,她对陈列是如何成为保镖这件事也并非真正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那她……”
她不敢指着姜堇,只用目光示意。
她想问陈列:这人真不是姜堇吗?
不同于姜启川和她爸只与姜堇有数面之缘,她和陈列可是在学校和姜堇相处一年之久。
眼前这人不是姜堇?说真的她不信。
姜堇噙着笑意,端起酒抿了一口,喉咙轻轻一滚。
陈列在那一刻发现,他对姜堇的恨并非空穴来风。七年过去他见到姜堇,眼下那枚小疤依然在隐隐发痛。
他恨姜堇。如果说有什么时刻该撕去姜堇的伪装,或许便是现在。
现下站着的这群人都对姜堇的过去了如指掌。只要他承认眼前是姜堇,姜堇就完了。
他没喝酒,可喉结也如姜堇般轻滚了下。
姜堇扭过头来看着他,眼底仍是淡淡的笑。
甚至没有一丝紧张。
便是她这般的眼神激怒了陈列,陈列蜷了蜷手指,面无表情地想:她就这么笃定他不会拆穿她?
陈列觉得自己嘴唇发干,在他开口以前,宴会厅的人群骚动起来。
“哪里?哪里有滕二少?”
“滕二少真的亲自来了?”
滕柏仁坐轮椅,太容易被掩没在人群中。可他所到之处,众人都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觥筹交错地宴会厅甚至有一瞬的静寂,只听他操控着轮椅,“滋——”、“滋——”地驶到姜堇身边。
轻执起姜堇的手。这一次姜堇没有拒绝,而是笑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工作?”
“来陪陪你。”滕柏仁道:“你不是说不喜欢江城的气候?拍你心情不好。这样,等我忙完这个工程,就陪你回毛里求斯看父母。”
旁边有人窃窃议论:“早听说滕二少疼未婚妻,原来是真的!”
李黎张大了眼。
她就算见识再浅薄,也不可能没听过港岛滕家。现在滕二少亲自露面,轻执起姜堇的手。
她真是他未婚妻。她的父母真在毛里求斯。她真的不是姜堇。
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姜堇俯下身对滕柏仁温声细语:“你工作也累了,不用陪我,我陪你回去吧。”
她对四周笑道:“不好意思,先失陪。”
便推着滕柏仁的轮椅往宴会厅门口走去。
陈列默然地跟在两人身后。
当滕柏仁出现、无需他来决断要不要揭穿姜堇身份时,他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
或许连陈列自己都说不清,毕竟他见过姜堇尊严尽失的那个雨夜。
姜堇推着滕柏仁的轮椅走到门口,最后一次回眸,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意。
视线扫过一张张七年前她曾见过的脸。
终于有人的目光顿在她脸上:“她、她……”
旁边人问:“怎么了?”
“没什么。”那人摇摇头:“没可能的。”
他只是一瞬觉得眼前这位姜小姐的笑似曾相识,好似他七年前在这宴会厅里见过的一个女孩,跳探戈时笑得凄艳又决绝。
-
待滕柏仁和姜堇离去后,姜启川几乎是立刻带着妻子离开了派对。
一路上他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连司机都感受到这低气压而大气不敢喘。
直到下车,姜太太终于受不了这份压抑似的:“她应该不是姜堇吧。”
“你觉得不是吗?”姜启川反问。
“不是。”姜太太仔细回想着:“她的下颌线更圆润些,不像姜堇的下巴那么尖,她更有港女范儿一些。”
说这话时两人正在玄关换鞋。
滕柏仁忽然操起长案上的花瓶往墙面砸去,砰地一声瓷片四溅,姜太太吓得捂住嘴。
“不要再提起姜堇这个名字。”姜启川拂袖离去。
-
此时,酒店。
龚哲与陈列交班,让陈列先去吃饭。
走到餐厅时,又遇到同为保镖的那群。
两周的相处,他们自认与陈列已相熟,说话愈发荤素不忌起来:“嗨哥们,你是对姜小姐真不感兴趣啊,看都不看她。”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他贼笑着。
陈列埋头吃饭。
“别害羞嘛。”那人继续道:“干我们这行的时间不自由,都没空排遣欲望。哎,你要是需要的话我送你几本杂志,方便你自己动手解决。”
众人一阵大笑。
陈列放下水杯的动作很重,众人吓了一跳,一瞬噤声。
陈列站起来端着吃空的餐盘离去。
他回到总统套房与龚哲交班,龚哲交代一声滕少和姜小姐已回卧室,便先走了。
陈列检查一圈后回到暗室,扯开领带去快速淋浴。
躺回床上时,他仰望着天花板。
一般安全屋为防火防盗,墙壁垒得极厚,可又留了方法,让里面人得以听清外面的动静。
陈列想起晚餐时那些保镖的污言秽语。
旁边的主卧里有动静么?
陈列一拳闷闷地砸在枕头上。
他真不知自己发什么神经来当保镖。他固然恨姜堇,可他心底对姜堇依然有种难言的占有欲。
睡在她卧室边的每一夜,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此时,隔壁主卧。
姜堇穿一件白丝缎睡袍,端坐在复古松木的梳妆镜前。她洗过澡了,如缎的长发铺满肩头溢着种奢靡的香气。
滕柏仁的轮椅在她身后:“头发。”
姜堇阖一阖眼,浅浅地屏住一口气,把长发拨到一边肩头。
面前的梳妆台上,摆着大大小小各色的丝绒首饰盒。
滕柏仁望着镜中的她,双瞳闪着种如痴如醉的奇异色泽。一条一条拿起那些丝绒盒里的珍宝项链,套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一条试戴完,又戴另一条。
有时动作太急,铂金的搭扣狠狠嵌住姜堇的皮肤。她的皮肤太细腻,很快出痧般有了点点的淤血痕。
滕柏仁端详着镜中的她时,却又连呼吸都放缓。
不知是否常年不见阳光外加吃药,他不仅皮肤有种海水般的潮气,呼吸更是幽凉得微微泛宛若海藻的淡腥,喷在姜堇的颈侧。
喃喃自语的语调近乎病态:“像,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