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多人而言，年底是格外忙碌的，宁霂当然也不例外。画展最终定于12月28日启幕，持续三天。宁霂虽然不必全程在场，但李邵希望他能借此机会拓展社交圈，建立自己的人脉网络。

宁霂自己倒是认为没有必要。

他始终觉得有李邵的人脉支持他就足够了，而他自己则是更应该专心在创作出高质量的作品，然后……再交付给李邵处理。可即使如此，李邵坚持画作的销售与艺术家本人的知名度密切相关，所以不只是李邵要建立自己的人脉，宁霂也必须建立自己的人脉。

对此，宁霂不置可否。

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艺术家的清高，尽管必须出售自己的画作，但始终无法将自己倾心所做的作品，仅仅视为一个商品。

宁霂轻叹一声，对着镜中的自己整理发丝。正式场合，适当的打扮一下还是必要的，所以他只能比平时多花些时间，梳理出蓬松的发型，又喷上了慕言留在他家的香水。

淡淡的柑橘香味，是他最喜欢的。

想到这里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昨晚慕言没有在他家留宿，说是郑小姐有事需要他处理，必须回学校一趟。宁霂已经习惯了慕言每天在自己家中的生活，几乎忘记他其实还是一个未毕业的大四学生，需要定期出现在学校里。

没有慕言的房间，尽管和往常一样，却显得格外冷清。

他深吸一口气，再慢慢从嘴里吐出去。

重复了几次，他撑着洗手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还是有些憔悴。

回到卧室，宁霂拿起手机，确认没有来自慕言的新消息。自从早上互道早安后，慕言就没有再发信息过来。

是在见导师吗？他一边换西装一边胡思乱想，拿着手机钥匙出门的时候思绪依旧混乱。宁霂一路上心神不宁，手中的手机不停地被他打圈转着，堵个车要看一眼，等红灯再看一眼，明明一直那在手里，却还要一直确定它有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他最近的状态确实不佳，天野这边的事情无疑对他产生了重大影响，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即将面临的不确定性。

宁霂的一生一直受到保护，无论是父母、朋友还是周围的其他人，所有人一起为他建筑了一道安全的屏障。所以直到二十几岁的今天，他从未走出过自己的舒适区，也从未独自一人曾探索这未知的世界。正如他总是回避扩大社交圈，将所有与交际相关的事宜交给李邵处理一样，其中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在回避那些不熟悉的事物。

然而，自从结识慕言之后，他的世界便充满了“不确定”。

对于一直按部就班的人来说，不确定的未来真的太可怕了。

简而言之，他害怕了。

不是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也不是害怕慕言坚持不下去，就是害怕分离。

再次等待红灯的间隙，他有一次点亮了手机屏幕，但依旧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紧握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更加用力，青筋在手背上更加凸显。

宁霂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时间还不到早上9点，乘电梯前往3楼的会场，他始终低着头摆弄手机。工作人员正忙碌地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宁霂拿着李邵之前给他的工作证，顺利地进入了会场。

刚进门就碰到了小陆，“陆哥。”宁霂挥挥手，拦住了抱着一摞资料匆匆而过的人。

“霂哥，你来了。”小陆看到他露出了笑容。“来这么早？邵哥还说你可能下午才来。”

“我反正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了。”宁霂接过小陆手里一半的文件。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一直都是互相称哥，也不是因为礼数什么的，就是叫习惯了也就懒得改了。

“我带你去休息室。”小陆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这次画展办这么大？”路上宁霂和小陆闲。

在画展的准备阶段，李邵找他要了不少画，他还以为是找到新的金主收他的画。但这刚走进来没几步，他就看到了好几副自己的画，看来是都拿到这里了。

“邵哥说是要做大型画展，你的画大概有三十五幅，加上其他画家的，一共是两百八十八幅，讨个好喜头。”小陆带着宁霂往休息室的方向走。“你的作品是最多的，其他还有十七位画家的作品，都是比较能有代表性的当代画家。”

宁霂颔首表示理解，李邵一直想让更多人领略现代画家的魅力，所以他并不意外。事实上，他早就预料到李邵迟早会策划这样一场活动，只是没想到会比预期来得更早一些而已。

“李楠、张可欣、春雨，都请过来了。”小陆说。

宁霂当然认识这几位，都是柳市当代国画圈的代表人物，李邵能把他们都请来宁霂并不意外。但小陆之后提到的从外省请来的画家，那就比较意外了。

“邵哥太厉害了吧。”他忍不住感叹。

小陆掂了掂手里的资料，“是啊，邵哥真的很厉害。”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钦佩，“当时我陪他去谈合同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会那么顺利。”

宁霂自己倒是从没怀疑过李邵的人脉，也从没怀疑过他建立人脉的能力，所以才会觉得没有必要建立自己的人脉。

反正只要有李邵在就够了，在这件事上，他无条件百分百相信对方。

“邵哥从以前就一直在建立自己的人脉，他总是说，在这个行业里，没有自己的人脉就等于白费。”李邵第一次和他说这话，应该是他刚上大一，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

可惜说了几年也没什么用，宁霂在某些方面异常倔强。

两人对于李邵的社交能力赞不绝口，一直走到休息室都没夸完，可见两人是李邵的亲粉丝没错了。

小陆还有工作，不可能一直陪着宁霂，把他送到休息室又急匆匆地离开。宁霂是最早到的，现在休息室里空无一人，他在沙发上坐下后闭上了眼睛。

所谓早起傻一天，说得就是他本人。

明明也没有起多早，只是比往常早了那么一点点，宁霂还是觉得脑袋涨涨的，太阳穴砰砰地在跳动。闭上眼睛后，眼前走马灯似的变换着各种景象，从几个月前到几年前的各种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让宁霂一阵晕眩。

6年前的慕言他的印象确实不多，尽管他非常努力回想，但也只有片段性的影像。除了当时的慕言非常瘦小，和现在的他大相径庭，所以他甚至不能从身形中唤起自己的记忆。

而重逢之后……

那肯定是有很多回忆的。

第一次在Wild的时候，慕言是什么表情？

现在想来，他只记得对方当时满脸的厌恶。

那个时候的慕言，应该是认出自己了吧？

那么……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想的？

那个厌恶的表情，是因为有人被下药，还是因为被下药的人是自己？

宁霂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

虽然他不知道，但两人按时候已经认识了，而且按照慕言的说话，他从以前就对自己……那个时候的慕言，在看到喜欢了好几年的人，正在被下药，会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他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宁霂努力地想象着那个画面。

偶然去酒吧消遣，发现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却发现那个人正在被不知名的男人下药……

草……

不能想。

想就是干。

宁霂紧咬牙关，青筋暴起。

如果是现在的他对现在的慕言，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为基准，不上去把人打到不能生活自理都不算完。

那慕言当时是同样的想法吗？

用现在两人的关系为基准，应该不怎么准确。

那时候的慕言……

那时候的慕言对自己倒是是什么感觉？

在意？

好感？

喜欢？

宁霂无法准确给那个情感贴上标签，总觉得不管是哪个形容词，似乎都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意思。当然，这也只是他自己想象的慕言当时的感情。

果然人不能太闲。

太闲就会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