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周围的人群也退散了不少，白大师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宁霂也在会场里转了几圈，对于展示的画作还是有些片面的了解，白大师本身也是圈内人，两人一路轻声聊着天、聊着画。

李邵再次找过来是半个多小时、四分之三会场后的事了。

“白大师，您看您今天来了，能不能让我们拍几张照片？这次活动也想宣传一下小霂。”李邵作为商人的头脑开始运转。

白大师先是将目光投向宁霂，随后展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就和小霂拍一张吧。”

“好。”李邵当然不会有异议，连忙招呼摄影师过来，安排两人在宁霂的画前站好，接着就是一阵炫目的闪光灯。

白大师今天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轻易被放过，想要认识接近他的人数不胜数，但又苦无途径。于是，这次的机会尤为显贵，一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宁霂在待人接物方面深受白大师的影响，也就是说他们都不热衷于社交。了解白大师的人自然清楚这一点，非常识趣地在短暂的自我介绍和寒暄后适时地退场，以免不慎留下不良印象。

趁着白大师和熟悉的鉴赏师聊天，李邵把宁霂拉到一边，“小霂，你看方不方便让白大师晚上赏脸，一起吃个饭？人应该不会太多，都是给这次画展帮了忙的。”

这饭局宁霂肯定要去，但他不可能替老师决定，只说会帮忙问一下，让白大师自己决定。

白大师对宁霂的疼爱是圈内有目共睹的，一步步把二十出头的学生推到现在的位置，能够成为这个年纪的画家中的佼佼者，绝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宁霂自身的实力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怀才不遇的画家比比皆是。

所以李邵确信，只要他开口了，白大师会给个面子。

就像今天的画展，要不是有宁霂在，是不可能请得动他的。

宁霂具体是怎么和白大师说的李邵不知道，但最终的结果，白大师果然出现在晚上的饭局。

一同出现在的还有慕言。

“我坐这是不是不太好？”所有人都落座后，他低声问宁霂。

白大师肯定是坐主座，宁霂也就理所当然地坐在他旁边，另一边是李邵。而宁霂旁边，则是慕言。

面对一屋子的“圈内人”，按照慕言的“辈分”来说，实在不应该坐在这里。有几位鉴定师、金主爸爸，他通过之前的解说侧面了解过，虽然比不上几位小少爷，但也不是他这种普通人比得上的。

宁霂想得没慕言那么多，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好？”

“就……”慕言扫了一圈饭桌上的人，“我谁都不是，坐这不太好吧。”

宁霂随着慕言的视线也转了一圈，最后再次落在他的脸上，依旧茫然，“有什么不好的？”

“辈分啊。”慕言压着声音低吼了一句，在此刻对于宁霂的天真无奈到了极点。

宁霂又眨了眨眼睛，“有什么问题？你不坐我旁边坐哪？”

慕言张了张嘴，接着又闭上了，然后再开口，“那行吧……”宁霂说的没错，要不是因为坐在他旁边，慕言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饭局上，还是老老实实地静观其变吧。

文艺圈的人似乎都有些傲骨，努力证明自己和别的包厢吵吵闹闹聊着天的人不一样，小声和旁边的人说着话。慕言参加过的饭局也不算少，但不管是面对导师还是郑大小姐介绍他认识的行业大佬，他都能保持着从容。今天却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坐在宁霂旁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手应不应该放在桌子上、是该喝水还是夹菜。

强烈的不适应感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由于见到宁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白大师后，大脑就变成了一团浆糊。而白大师又是这个行业里的传奇般的存在，更加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宁霂起身给白大师倒了杯茶，坐下后瞥了慕言一眼，凑过去低声问：“你怎么了？”

慕言看向宁霂，余光里又瞄到了另外两条视线，然后他就明白自己的紧张感来自何处了。

是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虽然他不丑。

见的也不是公婆。

“你……说了？”说着他瞥了眼宁霂另一边的白大师。

宁霂微微侧身，看到白大师正一脸慈爱看着他们，随即用更低的声音说：“没有，不过……老师大概能猜到。”

慕言惊讶地挑高了眉毛，这都能猜到？

那边有人叫宁霂，他连忙转身应声，对方已经举起酒杯，宁霂跟着举起自己的酒杯，“我敬您。”

慕言愣了一下，连忙跟着起身，酒杯和宁霂同时伸了出去。

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宁霂一仰头把酒喝了，慕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闹的乌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把酒喝了。

两人坐下后宁霂再次凑近，声音里全是笑意，“宝宝，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慕言决定装死。

“那当然是……”周围人太多，宁霂不好靠的太近，就算刚刚慕言的动作已经很明显，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是传进了慕言的耳朵。“只有一家人才会一起敬酒。”

就算知道宁霂要说什么，慕言还是臊得慌，意识涣散就会搞出这种尴尬，所以他把自己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餐具上，“我就是走神了，才没有别的意思，你少胡言胡语。”

宁霂还没来得及回复，白大师那边叫了宁霂一声，他俯身听着，笑了一下，给老师倒了杯茶，然后又和李邵说了几句话。

慕言双手抱胸靠在椅子里，悄悄向后挪了一点。

各种应酬的场合都是他早已习惯的，但他始终给自己设下了结界，结界里面是他自己的，是安全的。

但结界外面，他会始终保持距离。

这一步不能跨。

而现在的宁霂就在外面。

他眯了眯眼睛。

“白大师，”尾座的一位看起来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举着酒杯站起身，“我敬您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这就有点强人所迫的意味了。

宁霂微微蹙眉，白大师也坐着没动，一时间整个房间更安静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白大师的反应。

男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不恰当，还是真的觉得自己没问题。

李邵在旁边蹙紧了眉头，努力思索这个不懂规矩的男生是谁带来的。当视线瞄到旁边的男人的时候，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答。

男人名叫胡介，在行内的名声好坏参半，主要看是谁在谈论。但至少对于李邵来说，这人的坏要远远大过于好。

“胡介，这是私人饭局。”李邵的厌恶已经没有打算掩饰的意思了。

“我可是收到请柬了。”胡介指的是画展的请柬。

“饭局我可没邀请你。”李邵蹙着眉说。

“小邵，大家都是一个圈里的，吃个饭而已，没必要分的那么清。”一个非常有钱的私人收藏家幽幽开口，仿佛在显示自己的大度。

李邵突然间就觉得累了。虽然是他奋斗了快十年的圈子，但他还是在此刻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谁知道一直没出声，默默喝着茶的白大师突然出声，“我啊，真是闭关太久了，新人真的不怎么认识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他继续说下去。

白大师不紧不慢，眼神一扫宁霂，对方立刻拿起茶壶给他续了杯茶。

“你是做什么的？”白大师举起茶杯到嘴边，眼睛看着之前的男生。

白大师的眼神不算多犀利，但足以让男生的后背布满细汗，“我……我是陈正的学生，于莫勇。”

十几秒后白大师再次开口：“陈正我倒是认识。”说着他瞥了于莫勇一眼，“以前带的学生都挺有礼貌的。”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不言而喻。

就在气氛逐渐降到冰点时，白大师又笑了一下，“小霂，你教教这个小兄弟，敬酒的时候应该怎么敬。”

宁霂举起酒杯站起身，对着先前出声的收藏家，“万老板，感谢您今天莅临，这杯酒我干了，您随意。”说完他一仰头，酒喝完了，酒杯依旧对着对方。

收藏家盯着宁霂，随即目光转向白大师，然后看向宁霂的时候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上次从你那买的画，我挂在家里的卧室里，内人非常喜欢。”说完也一仰头，一杯酒下肚。

宁霂握着酒杯的手用力，青筋在手背上搞搞凸起。别人也许没注意，但慕言却看得清清楚楚，突然想起之前宁霂说的，他那幅被半路截断的画，看向收藏家的眼神也多了丝冰冷。

白大师挥了挥衣袖，“礼仪也只是个礼仪。宁霂是我最疼爱的学生，我总觉得只教他画画不够，只要是我会的，最好的都想教给他。”

“小霂这孩子懂事，我也是心疼他，什么都想着他。”李邵看向宁霂的眼神，让人以为他们差着辈分。

言及于此，风向突变，众人纷纷转而夸赞白大师的得意门生。

宁霂从小被夸到大，主力军就是徐女士，按理说他应该对这种场景驾轻就熟。可面对接连不断的赞誉，他还是有些难以承受，开始疯狂捏自己的耳垂。

慕言坐在旁边，看着心疼的不得了。

红了啊。

不是往常的淡粉色。

是被他自己捏成了通红通红的啊。

慕言在桌子下把宁霂的手拉了过来，让他不能再虐待自己的耳朵。

宁霂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本能地回握住那只手，趁着没人注意，两人十指紧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