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你个老东西!”陈阿奶笑骂着给二人递上热茶,“咱们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人说闲话不成?”她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这屋子可得劳烦你们爷俩多费心。”
“这还用你说?”老张头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老张家的手艺?”
白一一悄悄搓了搓腕子上没洗净的草木灰,从袖中掏出一卷图纸:“张阿爷,大牛叔,这是要建的屋子…”
“丫头!”老张头瞪着被油灯照得泛黄的图纸,花白胡子气得直翘,“你这是要盖什么古怪屋子?地上铺石板?屋顶还留个大窟窿?”他蒲扇般的大手“啪”地拍在图纸上,“胡闹!老汉我盖了一辈子房子,没见过这么造的!”
白一一却不急不恼,眉眼弯成月牙:“张阿爷,您先消消气。没见过不等于没有呀?要这么说,咱们谁见过皇帝老儿长啥样不是?”
“死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陈阿奶一把夺过图纸,眯着眼眼硬是挤出一句:“听…听丫头的!准成!”
老张头气得别过脸去直哼哼。倒是一旁的大牛凑近图纸,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墨线:“铺石板倒不稀奇,县里好些人家都铺石板,只是这屋顶开口…”
“大牛叔,”白一一指尖点着图纸解释,“这儿要安个带盖的木桶。天晴时揭开盖子晒水,到傍晚就有热水洗澡啦!除了寒冬腊月,大半年都能用呢。”她又指向地面,“石板得铺出些斜度,让水流到一处,再用陶管引到屋后的渗水井…”
大牛若有所思地点头,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摩挲着:“倒是能试试,横竖不耽误盖房。”说着他又抽出一张新图纸:“那这几间,地上要挖成这样的蛇形地道?”
白一一点点头:“这叫地火龙,先在地道上面严丝合缝地铺好石板,缝隙都得用石灰拌黏土抹严实了。”她说着用手比划了个抹平的动作,“上头再细细夯一层三合土。等入了冬,只要在灶膛点燃柴火,热气就能顺着地道跑遍整间屋子…”
大牛瞪大眼睛,又换了一张图纸:“那这间…”
“这是茅房,”白一一不紧不慢道,“底下埋陶管,污物直接排进地窖的大陶缸,定期清理就成,不会污了地下水源。”她正要继续解说卧房的土炕,突然瞪圆眼睛:“多…多少?六千片瓦?”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老张头顿时吹胡子瞪眼:“咋?嫌老汉诓你不成?瓦得你自己去订!俺们只收工钱!”
“不是不是,”白一一连忙摆手,从布包里摸出支工笔,在图纸上勾画起来,“那主屋连着淋浴间用瓦,茅房用瓦,其他全改茅草顶…”
“老天爷!谁家茅房用瓦顶?!你这丫头尽出幺蛾子…”老张头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中之物,“等会儿!这…这是啥?”
白一一递过去:“工笔呀。”
老张头接过笔在油灯下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在纸上划了一道,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老天爷!老汉还当是炭条画的图,竟是裹着木头的炭笔?”他颤抖着手指摩挲笔尖,“这细劲儿…”
“我自己琢磨的小玩意儿,”白一一眨眨眼,“张阿爷要是把屋子盖得结实,我送您一支如何?”
送走张家父子,油灯下,白一一从怀中掏出那本粗麻记事簿。泛黄的纸页在昏黄的光线下沙沙作响,她蘸了蘸墨,在“建房开□□一页工工整整地记下:
【工钱】
8人(2工头,6小工)
30日工期
合计:6两6钱
【材料】
1.瓦片
1300片× 3文/片
合计:3两9钱
2.石板
180片× 30文/片
合计:5两4钱
…
油灯的火苗“啪”地爆了个灯花,昏黄的光在她紧蹙的眉宇间跳动,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她的指尖重重划过账本上那些墨迹未干的数字,不自觉地攥紧了笔杆——当初贵女“赏”的那三十两银子,如今已如流水般消去了大半。
“陨铁、铁器、木器…”她轻声念着,每一笔开支都像在心头剜了一刀,“税钱、孝敬、油纸伞、米面肉蛋…”指尖停在最后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上:整整十七两。棒棒糖和肉馍的进账倒是添了十一两,可眼前这建房的开销零零总总——二十二两!光是想到这个数目,她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灯影摇曳中,她盯着仅剩的二两碎银的数字发怔。两个手推车上用的大油布伞,县城的李记还要几日才能制好,尾款还要3两银子。还有…
二十二两,若是按寻常农家的盖法,这些银钱足够在建两个宅院了。可偏偏…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的茫茫雪原。没有地火龙和火炕的冬天,那彻骨的寒意光是想象就让人打颤。
“由俭入奢易啊…”她苦笑着摇头,指尖沾了灯油在桌面上画了个小小的糖人。现代人的身子骨,终究受不住这苦寒之地的磋磨。灯芯又爆了个火花,映得她眼底晶亮:“挣钱!挣钱才是要紧事!”寒冬来临之前,营生一日都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