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划过篮沿,油纸沙沙作响:“数目没错。”声音轻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二百文‘茶敬’,十五日后二百文‘鞋袜钱’……”
忽然倾身,袖口带起一阵掺着麦粉香的风:
“往后东市西市,谁不晓得裴大人‘爱民如子’?”
绿豆眼的眼皮猛地一掀,瞳仁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忽然咧嘴,黄牙间黏着半片枣皮:
“罢了!念你年幼家贫……”
竹篮被他往腋下一夹,粗布下铜钱“哗啦”一响。
白一一福了福身,绿牌在掌心转了个圈:
“篮子记得还我——”
话音未落,人已退进熙攘的人流。靛青粗布在绿豆眼肘间晃荡,露出底下——
三枚黄澄澄虎头糖,垫着油纸,正压在铜钱上。
烈日灼人,摊前蒸腾的热气里晃来一道熟悉身影。白一一头也不抬,手指翻飞间已包好一只肉馍,朝灶间丢下一句:“婶子,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人已钻进熙攘人群。
东市往西两条街,一条窄巷如刀劈般嵌在茶楼后墙。
巷口青苔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踩过。阿宇从怀中掏出一本手订册子,粗麻封皮上还沾着墨渍:“《刑统》里市贸的条款全在这儿了,另抄了《市易法》《延庆市易敕》《崇宁续降》……”他嘴唇开合间蹦出十来个法令名,字字砸得白一一耳膜发胀。
册子一翻,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如蚁群出洞,虽然请阿宇加了标点,仍缠作一团乱麻。上面的条文像蜘蛛网——虫子越挣扎缠得越紧,蜘蛛却永远逍遥法外。她盯着“诸行户评估物价不实者,徒二年”这行字,眼前突然浮现郑行首那张阴沉的脸——这哪是条文?分明是悬在商贩头顶的刀!
指节无意识掐进册子边缘,她闭眼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再睁眼时已挂上笑:“谢过宇哥,我定当……”
话音戛然而止。阿宇又递来一册边角溃烂的薄本,纸页间隐约透出褐斑,像干涸的血泪。
“这是四年前我阿爷那案子的结案文书。”他拇指摩挲过卷首一道裂痕,“告示栏的原文,和我亲耳听的堂审——三处对不上。”
白一一喉头发紧。这哪是册子?是烧红的烙铁!
她悬着手没敢接:“给我……妥当吗?”
“早烙在这儿了。”阿宇点点自己太阳穴,把本子往前一送。
她终于接过,掌心一沉——这轻飘飘的纸册,竟比衙门杀威棒还压手。
白一一怀里揣着两本册子,沉甸甸的,像是揣了两块烧红的炭。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眼前的局面——
“献宝”一事得加快,此是秋收脱粒用风选机的好时节,希望…能顺利…
肉行的郑行首那边,暂时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军供”的木牌、军中形制的柳叶小刀,再加上劁猪手艺,还有赵掌柜这条人脉……这些零零碎碎的筹码堆在一起,足够那老狐狸琢磨一阵子了。
至于绿豆眼……她撇了撇嘴。那家伙眼里只认钱,五百文分两次给,隔上半月一回,既不会喂得太饱让他得寸进尺,也不会拖得太久惹他狗急跳墙。
盘算到这儿,她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可转念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肉行的人都找上门了,怎么糖行那边反倒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念头刚冒出来,她立刻“呸呸呸”连啐三口,赶紧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晦气的念头从脑子里彻底甩出去,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老天爷莫怪,我胡说的!忘掉忘掉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