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丫头!伊丫头!”
田老七的呼唤将她的思绪拽回现实...
独轮车吱呀一歪,险些撞上路石。田老七慌忙扶住糖匣,压低声线:“你瞧见没?”粗糙的手悄悄指向巷口——
两个腰别短棍的男子正在粗鲁地翻检一位糖画老人的货担,腰间晃着“糖行”木牌。
白一一瞳孔骤缩。
方才还念叨“糖行没动静”,这催命鬼就晃悠到眼前了!
“绕路!”
白一一攥紧车辕,指节发白。田老七会意,推车拐进一条长满荨麻的土路。荨麻叶刮在裸露的脚踝上,火辣辣的疼,但总好过...
当两辆独轮车终于碾过村口的歪脖子枣树时,日头已经西斜。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吱嘎”声,与仙鹤风铃“哗啦啦”的清越声响交织在一起,惊飞了院中正在啄食的麻雀。
淑娘交完账便匆匆离去。白一一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想起昨日她微红的眼眶:“婶子,淑婶子她……”
王氏正串着铜钱的手微微一顿,麻绳在指尖绕了个结:“无大事,她男人旧疾又犯了,昨日请了大夫来瞧,她心里不踏实。”
白一一捏起桌上几枚铜钱,指腹摩挲过粗糙的纹路:“若是银钱上的难处,可以预支工钱的……”
“她那性子,哪肯轻易开口?”王氏轻叹一声,放下钱串,拍了拍白一一的手臂,“放心吧,她昨日说思禾近来给了她不少家用,暂时还周转得开。”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真要不够,我这儿也存了些,她断不会向小辈张这个口的。”
微风拂过,车把手上的风铃又轻轻摇曳,叮叮当当的声响里,白一一望着淑娘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午后的风卷着枯草叶在院子里打转,白一一眯着眼打量这片废墟——齐腰的野草在断墙缝里疯长,仅存的那截土墙孤零零立着,活像颗摇摇欲坠的烂牙。她伸出指尖轻轻一戳。
“轰——”
土墙塌得干脆利落,扬起的黄尘惊飞了墙头两只麻雀。陈阿奶的骂声和灰尘一起扑过来:“作死啊!呛死个人——”
“阿奶~~”白一一猫儿似的贴过去,顺手掸去老人肩头的浮土,“伙食也包给张家得了,我出工钱和食材钱…”她捏着嗓子学金花撒娇,“您和两小只晌午只管去搭伙。”
“放屁!”陈阿奶一棍子抽碎脚边的土坷垃,惊得桂花树又抖落一些高处的桂花,“张家婆娘平日里煮的粥能照见鬼影!”她突然压低嗓门,“那钱给了她,还不如打个水漂呢。”
白一一眨了眨眼,她立刻掰着手指数:“咱家灶屋、堂屋一时半刻可见不得外人。现在每日乡亲们来送的鲜蛋一百多个、满架子的麦芽苗、十缸皮蛋…”突然凑到阿奶耳边,“还有堂屋锁着的两台——”
“闭嘴!”陈阿奶伸出巴掌,落在白一一背上时又卸了力,“去张家做!”老人精明的眼睛眯成缝,“米面油盐咱家出,她们婆媳出力气,包她全家晌午伙食…”
“阿奶圣明!”白一一响亮地亲在阿奶小麦肤色的脸上。桂花香里,一大一少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山径拐角处,几个正在老槐树下纳鞋底的妇人突然噤声。不知谁喊了句“来了来了”,十二三个婆子媳妇顿时像嗅到蜜的蜂群,“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桂香啊——”
“桂香婶子——”
七嘴八舌的声浪活像掀了盖的蒸笼,喷得陈阿奶倒退半步。她手中拄着的枣木棍“咚”地杵进土里:“要造反啊!一个个说!”
人群霎时静了。牛老二媳妇攥着衣角往前蹭了半步:“那个…伊丫头收蛋的营生…”她突然扯过身后缩着脖子的年轻媳妇,“这是我娘家侄媳妇,她婆家养着四十多只麻鸭…”
十几道目光火辣辣地在祖孙俩身上游移。白一一忽然觉得,自己活像被叼进鸡窝的肉虫子。
“诸位阿婆婶婶——”白一一指尖轻轻勾住陈阿奶的袖口,笑得比槐花还甜。她腰间装铜钱的布袋被无意识揉出细碎的声响,“这些日子,多亏乡亲们帮衬。”
话音未落,她突然抬高嗓音,清越的声音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咱们这就去里正家,把各家的供蛋数目都登记明白!”见妇人们眼中迸出喜色,她又急忙竖起三根手指:“不过有三条——”
“第一,旧户不变;第二,鸡蛋本村优先;第三…”她故意顿了顿,等众人屏住呼吸才笑道:“外村鸡鸭蛋需本村人家作保!”
阳光透过槐叶的间隙,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眼前浮现出里正家那几级被磨得发亮的青石台阶——这事必须过了明路。既不能让乡亲们空欢喜,也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每日那一百多个鸡鸭蛋的来路,总要清清楚楚记在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