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和硬是凑上去,露齿而笑,对侯在边上的两美人道:“你们能瞧得出来她有何心事吗?”
粉裙女子提袖掩唇,偷偷笑着打趣:“这位小姐儿气质倒像个小郡主,长得水灵灵的,想必有许多公子倾倒吧?莫非是因此苦恼吗?”
边上为徐景和倒酒的白裙女子,看了眼脸颊微红的缪柟,也不禁浅笑道:“有烦心事可不能藏着。”
缪柟一顿,道:“去去!别瞎说!”
但见那三人皆是笑而不语,反倒显得她有点着急。
不对,明明她是来监视徐景和的啊?为什么现在聊到她自己了?!
“该不会是因为他吧?”徐景和道。
缪柟有些炸毛,道:“怎么可能?!”
徐景和接过酒,爽快饮下,嗤笑道:“你那点小心思,写脸上咯。”
与此同时,昏暗巷內,血腥味夹杂着冰寒在空气中疯狂暗涌。
踏影来时,袖尾拂尸,履留腥红逶迤如霞雪,透着从容淡雅,实在与这遍地尸体格格不入。
“阁主.....”
沈亦秋止步,垂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瑞钰暗使,轻啧一声,“其余人呢?”
暗使伤得太重,说话都有些不清:“死伤,大半...阁主,小...小心....”
话落,数数剑光刀锋骤然撕裂黑暗,如巨浪碾来,无退路可言!
沈亦秋眼皮掀起,腕中玉镯立即幻化雪刃在手,锋锐一出,刹那金戈纵横,杀气汹汹,剑路却如素练白霜,凛冽中不乏柔韧飘逸。
一招既定生死,独一霜刀鸣仍回响血地。
红稠血如蛇缠绵霜刀,坠地时匍匐在长靴之下。
身后轻盈落地声接连响起,沈亦秋随手将霜刀扔给来援助的暗使,声音极冷极淡:“处理干净。”
数十暗使得令,当即掠身融进黑夜,悄无声息。
沈亦秋抬了抬手,让剩余人带着伤员回阁救治,至终只有左右在旁。
“禀阁主,他们在半个月前就已追踪到您的踪迹,包括属下及各处暗线皆被察觉并追杀。”
脚下黑影是沈亦秋留下的活口。
沈亦秋低眸,微抬下巴,二人得了示意便将半死不残的黑影拽起来,拽住他头,逼他仰望。
雪刃已被擦拭干净,主动回了他腕间。
沈亦秋袖中手摩挲着玉镯,“新的?”
“回阁主,气息体格等方面来看,与以往大有不同,定是那些人又弄出了什么新花样来。”
沈亦秋凝视着黑影良久,静默中本无惧的黑影一时竟觉毛骨悚然,在冷汗淌过眉梢前,字音一个个跌入脑海:“你们来这里,目的在她不在我吧?”
这句话如冷水泼下,激得黑影心脏近乎停滞。
黑影显然是身有禁令的死士,并且一心赴死得以解脱,哪会答话?心有余悸也未表露,依旧是咬牙不言,愤愤地盯着他,双目赤红。
“....忘了,你们一向是哑巴。”沈亦秋脸又沉了几分,抽出身边递上的细长冷刀,刀刃烁映修罗血狱,冷波泛泛,且含怜悯,“ 可怜身是眼中人。”
锐芒横过眼珠,浊血骀荡,若含苞花儿盛放,至终溅撒衣袍墙壁,颜色之深如枯萎。
在黑影歪身倒地之同时,冷刀再承受不住强悍的灵力,破碎成齑。
“属下尚可跟随主子,但暗线再不可埋下了。”
沈亦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想再多管其余了,只拿起人备有的手巾拭去脸与手的血,“你们也回去罢,目下随我,不过徒增伤亡。魔界这边不用盯了,有那人的手笔在,没法涉入过深。”
左右一向唯命是从,知阁主另有打算,便垂首俯身:“是。”
然而,左右尚未退下,巷外陡响一声冷厉:
“沈亦秋,你又杀人了。”
缪澜背着月色,负手站在不远处,凝视着沈亦秋。
沈亦秋回视,刚好四目相对,可见缪澜一脸肃然,偏了偏头,摆手让人撕裂虚空,“那又如何?”
缪澜紧锁眉头,沉沉道:“我管不了你,你总要为你着想。”
昏暗中,乌发垂下几绺,隐隐掩了眉眼,他轻笑了声,意味不明:“着想吗...于我而言,便是浪费时间啊。”
缪澜紧抿唇:“你师尊也不会想看到你变成这般模样的。一切不管来不来得及,你暂且收了罢。”
一提到师尊,仿佛触及逆鳞,沈亦秋全身一僵,未言良久,才迟钝道:“可师尊看不到了,缪叔,师尊他看不到我了。倘若师尊当真死于飞升,他会看到我的。”
说着,沈亦秋陡然捂唇弯腰,剧烈咳嗽,左右见状忙扶人,对缪澜道了声,便带沈亦秋匆忙离开了。
死寂空巷,残留血腥。仅剩缪澜一人,怔怔地望着昏暗,最终只得道:“......不过百年而已...”
怎么都变了呢?
深夜已至,徐景和又被逮回到了宫里。
徐景和一屁股瘫在椅上,周围侍女急上前伺候。
她翘着二郎腿,随手挥退侍女,睨了眼埋首跪地的长老,笑道:“怎么?又有人刁难您这大学士?”
底下的长老胆颤着,哪敢抬头,只将头埋得更深,“尊上何出此言?微臣奉谕旨往西南行,所到之处,扫群蠹而清明,诸官无不拜服,百姓无不敬爱,何人敢忤逆尊上,刁难微臣?”
“是么?”
字音清晰,深抵耳膜,充斥脑海,长老眼珠不安地动了动,心底的揣摩仿佛是个无底洞,思虑越深,心越没底。
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
徐景和懒散倚着,拿起茶盏一饮而尽,苦涩入喉,驱散倦意,悠然道:“ 该抄家的抄了,该收的税收了?”
长老抬头:“禀尊上,一切按旨意办好了,抄家所得资产一半充归国库,一半归了户部,用以....”
茶盏重扣在案上,清脆碰撞声骤然回荡殿内。
“税呢?”徐景和面上仍是漫不经心,语气却沉了一分。
长老连忙垂头磕地:“采畜牧税、假税等由少府承办,其余盐铁课税均输等皆以佐助边费,已记在兵部头上。”
徐景和朝左右摆摆手,左右依令与殿内侍从一同退出。
“近些日肃清贪官污吏,朝内少了许多人,各处府衙窳陋荒废,目下户部左右侍郎常空着,独独一个无能尚书,暂且先将抄家的钱划入内库,由本尊亲信管着。”
长老暗中一惊,呼吸逐渐沉重起来。
当今尊上虽非明主,但为人中龙凤,对外独裁明断,甄善疾非,更莫说那狠绝手段,不出几月竟将沉淀千年之久的弊端逐一清除了,引了怒,也不怕,甚至.....
徐景和心情尚佳,“别跪了,起来罢。今晚召你,确有急事,长老莫要生怨啊。”
长老刚起身,闻言一哆嗦,险些又跪下去,“苟利社稷,则不顾其身。尊上,微臣....”
徐景和觉着这老头也经不起折腾,略微挑眉,指尖微勾,绯缕游出,在金碧辉煌中撕裂开道道虚空。
紧接着,数个穿甲卫士押着血肉模糊的犯人们,在室外依次排开。
犯人面目皆愤恨,紧攥拳头青筋暴起,一时间殿内充斥浓重杀气!
长老愣了一下,身边掠过一抹红影,他才急道:“尊上这是?!”
徐景和从大案上拿起一封密函,上面写着:逼则反兵,一缓再缓,以待良机。
在她上位前,整个魔界就像个破败的空房子,早被安插满了他的眼线,她的到来,不过是让节点的污布轻易由她掀开,让那些人有了正当理由行事罢了。
不是她有能力,是背后早有人预谋要摧毁他们。
不过,她并非安生之主,困顿于廊下,也不曾忘却观穹望雁飞。
未有垂旒掩面,那般威容彻底展露众人眼前,她手腕垂下,点点火光染上密函,跃上绯眸,“今天我心情不错,就由我亲自动手吧。”
徐景和常服的袍袖一挥,即召殿外跪候百官入殿,“听着,徇私舞弊者,交结朋党者,侵占山场者,勾结豪绅者.....败坏朝纲,蠹政害民,口嚼民脂膏,行贼盗之事!恶如梼杌,虐如贪餮,既百死而莫赎!”
“本尊今日就要让你们好好看看,这群硕鼠的下场!”
乖乖守在她身后的长老一震,老手发抖地伸出,试图挽回:“尊上,尊上啊...这,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回眸肃然,纵是浑浊老眸也看得清她的坚决。
长老手一顿,心底深谙其意,也知不可再劝,便只得默默收回,然后与在场所有人一同跪下了。
“知道为什么这些罪孽滔天之人都不开口说话吗?”徐景和踱步在犯人之间,话却是对百官言,“那个....陈太傅,你说说?”
这突如其来的问答把人吓得不轻:“那些罪人定然是畏惮天威,羞愧难当,惶恐万分,从而不敢动半分气。”
徐景和扯唇而笑,轻浅至极,却响彻众官耳际,下一秒,他们的冷汗刚坠落于地,上头便落来一声轻描淡写:“本尊把他们舌头都拔了,将其晒干,送给了他们的族人。”
此言如雷霆炸开,白光袭卷众官脑海,一时金殿轰动,所有人都震惊得只剩面上煞白!
这里面的罪人中,有被政敌构陷的好官,也有族中推出的替死鬼。
她脸上的笑意,仿佛在告诉所有人:拔了他们的舌头,下一个拔的就是各位看官。
果然,一下掀起阵阵冒死进谏的海潮,什么有伤圣德云云,人一急眼,啥谏都翻出来了。
奈何头顶上的主不好糊弄,陡然,如寒雨般的冷笑密匝匝砸进人心。
她说:“就在此处动刑吧?请将军务必看好他们的眼睛。”
众人惊骇至极!
只闻那声清晰,一字一语,愈发沉重;“今夜谁要是敢眨一下眼,就拖进来一并受刑!”
长老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提醒徐景和:“尊上...这次动静这么大,那个暗流阁阁主会不会又突然过来?”
先前血洗魔殿,恰巧碰上缪澜入殿问候,缪澜在原地怔了好久,与那站在尸海中的徐景和对视好一阵。
直至徐景和开口,缪澜才反应过来,并冷声说教她好久。
这一整夜,魔殿犹如炼狱,那惨绝人寰的呜咽声回荡于内,直至第二天凌晨才消停。
晨光熹微,徐景和才知疲倦,她倒在榻上,望着天花板,却又抬臂压在眼上,脑海思绪如海浪卷来——
“那就说好啦!我们三人可是要一起闯荡天涯的!”徐景和双手与二人击掌着,格外欢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余籁鸣手上缠着鞭,与沈亦秋笑了笑:“好,景和想去哪,便去哪。”
“真的吗?!”徐景和双眸明亮如落星辰,“那我想去后山宰猪吃,师兄们可以带我去吗?”
二人:“?”
沈亦秋嘴角抽了抽:“你说的猪,该不会是洛亭予养的小猪仔吧?”
徐景和疯狂点头,口水垂涎:“对对对!我想它想了有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