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油淋漓流淌至烛台上,案前人面庞如玉浸在烛火柔光中,温然清雅。
一笔一划,墨水如绪浸透信纸,深重如镌刻,他缓缓置笔,轻声道:“思叶,等我。”
安家幽暗处,明灯烛火皆无,唯有数张红光泛滥的符箓密集于此。
纵行枷锁如蛛织网,缚榻中人行止。
手腕吊着,昔日高昂的脑袋低垂着,原该着锦衣,现却只一件粗布麻衣,更加上那一头散发垢面显得毫无仪态。
昏昏神情埋没了无尽思绪,观其心气渐衰胸间积郁,真真如蝶孱如絮微弱。
她已经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听父亲说,只要她回心转意,便撕下浮在门前的符箓,门将敞开,枷锁也会随之解开。
然而,被囚禁期间,安思叶却对那张符箓视而不见,每次父亲都会来寻她,逼问她为何如此固执。
她每一次的答案一致:“娘养我这么多年,不是像父亲你一样,是为了与族人商量着将我卖出去。”
她并非对眼下情势一无所知,反倒越在困顿之刻,她越发冷静。
囚禁期间,那些族人的落井下石,与父亲来寻她时重现,他们口中的执拗短浅,不识大体,鸡肠鼠腹....三从四德礼义廉耻全无之女,是她和娘。
那些人说得每一句话都带着整个家族利益,那口中所谓女四书,好像也是整个家族的利益,连带着她也是。
可是,他们口中的家族利益,到底是哪个家族的利益?
土蝠派?天节派?还是安家?而在利益背后又到底暗涌浮动着谁的离间谗言?谁的假公济私?谁的无谓牺牲?
这些又到底是谁洞若观火而选择的明哲保身之法?
父亲多疑独断,唯糟糠之妻安夫人,却早与她生了隔阂,但隔阂已是麻木,而土蝠派巴不得将隔阂如火重燃烧上其娘家,姜家也巴不得买安家女为质,为长远打算。
为了添柴倒油烧火,所有人用尽了手段,将眼光落在她和娘身上。
现在,他们趁着父亲为家主,趁着和亲,趁着将来时机,将嘴里的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和有其母必有其子,幻成怀中草,脚下船。
一切,都将随未知的风飘荡。
安思叶抬眸,目光穿梭在重重枷锁中,直至落到门缝所透耀芒,耀芒如长江延至深处,潺潺不息,且得多少急弯奔涌,足以越过枷锁?
怕,她怕的不是死,而是身处囹圄,一无所知,是事早如水低流,无能再变。
恍惚时,光滑落而来,吱呀忽响,是门打开了。
那年雨雪纷飞,安思叶与安夫人在去往归佛门的路上,意外在雪地里发现了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衣衫褴褛的孩子。
许是撞上眸光,晴光与昏暗交替的那一刻,心中有念萌发了。
她穿着红袄,神色天真,拉着安夫人,问:“娘,能不能把他接回家?”
安夫人出自世家,性中有傲,虽蹙起眉,却耐着性子道:“思叶,你想要这孩子?”
她看不懂安夫人面上何意,只觉着安夫人是宠爱她的,“嗯!思叶一直想要一个兄长!可以吗?娘。”
安夫人看了眼那小乞丐,眼中思虑未掩,“你爹爹正好想要个儿子....好,娘答应你。”
“谢谢娘!”
天光倾泻,花云颤动。
安思叶走出安夫人的伞下,负日光,带着烂漫纯真,对缩在墙边的孩子伸出了手,“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那孩子像是有些怕生,警惕地盯着她,可寒冬却要他握上那只手。
冽风刺骨,安思叶仍耐心地等待着。就连身后的安夫人催促都是敷衍几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