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居轩。
侍女捧来天山雪水调制的洗面膏,琉璃碗底沉着金箔碎末。郑栖真小心翼翼地喂他喝药。
谢明允提醒过她不要提那个老人和那些该死的奴婢,用柔情打动孩子。
少年神色微动。
“我怀孕的时候,总是在想我的孩子长什么样,”郑栖真喂完药,拿起嬷嬷手里的两件小衣,分别是男女样式,“儿女都好。不求他有大作为,就盼他平安喜乐。”
少年手指攥紧锦被。
百年沉水香在宣德炉中化作青烟。
八仙桌上摆开九色攒盒,郑栖真柔声道:“这梅花糟鹌鹑配雨前龙井漱口,才能品出檀香熏制的妙处。窈雪说你爱吃这个。”
嬷嬷看他不为所动,开口劝,“公子,夫人特地写信跟姚夫人打听你的喜好,夫人是真的疼爱你。看公子睡不好,特意亲手调香。”
少年起身,用筷。
郑栖真喜极而泣。
——
子时曲江宴,十二艘画舫缀满夜明珠。少年推开雕花窗,见船娘赤足踩碎水中月影,谢家公子们聚在一起。
谢明允的第二子谢逾白十岁,欢快邀请他一起去,“阿兄,我们一块去吧。”
他婉拒。
身着素衣,月色照下,他紧紧握住一个平安符。
谢明允依他的意,送婆婆和青鱼的尸体回石县好生安葬。
“婆婆,”他泣不成声。
……
两个老人辛苦带他长大。
老妇人病重的时候,他一直害怕她会死。
在姚府,怯懦温厚的老妇人怕卢夫人嫌弃,躲在院子里,一个人吃饭。后来他陪她一起。
她什么都不会,看他穿上好衣服,放下手里的针线,他说,“婆婆,别怕。师母人很好。”
她笑着点头,用小厨房熬汤,蒸果子。
他笑着吃。
“阿淮,姚先生和姚夫人都是好人,”老妇人夹菜,“做人要讲良心,咱们以后一定要报答他们。”
他认真点头。
“婆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替老妇人盛汤,“等我考取功名,我们回一躺石县,给阿爷上香。”
老妇人拭泪,“好!阿淮最孝顺了。”
当时老妇人和姚夫人聊天时,谈到以后他成婚,姚夫人说肯定被一大堆高门贵女看上,问老妇人想要什么样的孙媳妇。老妇人说只要孙子喜欢就好。
……
老妇人信神佛,他考试的老妇人去佛寺,佛寺太多佛像,老妇人不识字认不出哪个是文曲星。笨拙地把全部佛像都拜了一遍,求了个平安符。
老人实在,磕头磕得额头红了一片,颤颤巍巍把平安符交给他。
……
藏书楼里,《璇玑图》真迹在鲛绡灯下流转虹光。谢明允握着他的手临摹“仁”字最后一捺:“你这一手字,颇有大家之风。”
谢明允惊叹,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依旧沉默。
谢明允特地替他挑了多本大家之作,带他看大家真迹。谢明允身负才名,讲得不比姚元生差。
他默然看着谢明允。
外头雨丝突然转密,打湿廊下新糊的《孝经》抄本。墨迹晕染处,“忠孝”二字化作狰狞的兽,正啃噬着纸缘挣扎的蝼蚁。
——
谢氏祠堂。
谢明允挥退族老,让他们先下去,谢家家主没有走,沉默地坐在首位。谢明允的另外一子一女震惊。
“抱歉。”
鲜少开口的少年终于主动说话。
跪下,向谢明允和郑栖真各磕三个头。
“姚元生!”谢明允看着带人闯进来的姚元生,气极,“我谢家的事你掺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