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一拥而上，将香囊、丝帕、珠宝往马车的轩窗里扔去。无妄有些无奈，心想这些支持者实在过于热情，这些礼物都不知道要如何处置了。直到路人将整条街围得难以通行，官兵才从四处涌来，一路护送无妄的马车往武馆驶去。

待车马进了武馆，里面的官差乐呵呵地把无妄搀下马，一齐惊喜说道：“武仙大人来啦！快请进去！”无妄肩上擎着灵鸢，清楚看到官差们面上发红，显然是有些害羞。无妄不喜欢别人对他碰手碰脚，可见这些官差年纪都很小，于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礼貌答谢。

庆南城的比武会上来了许多江湖叫得出名字的门派，无妄打得起劲，感觉和高手过招简直是一种享受，虽然有些疲惫，可也感觉学到不少。前几日的阴霾心虚因此一扫而光，他想干脆就当是吃个教训，以后不能再轻易交心。

无妄打得累了，等到只剩下一人时，他犹豫要不要休息一日再打。可是那人应该已经等了许久，不如利利索索打完算了。他下场要来酥饼清茶，末了又塞了一把糖莲子入口。大约过了二刻，他用清水洗干净手，手执无陵剑重回擂台。

众人哄闹声中，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武者大步流星上台。他手握一银剑，丰姿隽逸，如山中神仙踏了过来。他一身锦袍，华而不奢，那外袍是浅浅的碧清色，最外层有薄薄的紫纱，绣了不少茶白色、淡缃色的菊花。阳光之下，那锦袍好似水中月，有柔和的银光荡漾开来。

无妄凝神细看，感觉这袍子越看越熟悉。再往那武者的面上看去，却又感到陌生。那武者虽然年纪不大，可头上却有两缕银发从美人尖那蜿蜒直两鬓，再加上他用银冠束发，这造型无妄越看越亲切！

这造型简直和师尊苍宿一模一样！而且师尊的袍子也和这位武者身着的锦袍很像！虽然无妄只见过师尊一眼，可他永远不会忘记苍宿的俊容和衣着打扮！

小的时候，无妄常常喜欢抱着师尊的袍子睡觉，他用指腹轻轻触碰，得知绣着白菊，还有栀子、桔梗、锦鲤、蝴蝶等漂亮的精巧图案，闻起来还有一股幽香！无妄经常幻想，师尊肯定是来自天上宫阙、璀璨河汉的谪仙人，否则怎么会有如此飘逸的衣裳？

他到底是谁？和师尊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那人走到中央，行了个道教稽首礼，笑道：“小师侄，你天赋异禀，此次一战，还不知能不能分出个高低。你切莫因为我是长辈就对我留手。”

无妄非常疑惑，“师侄？你认识我师尊？”

“动手你就知道了。来吧。”

他举着银剑刺来，剑法竟和苍宿传授自己的非常类似。那人出招奇快，无妄根本来不及去思考面前人和自己的师尊是不是真的有关联，只能挥剑招架。那人下手准而不狠，无妄不敢懈怠，心里暗想这位高手莫非真的是师尊的师兄？他以前听过阁里有流传一个消息，说师尊以前是天星宫的弟子。不过无妄苦于练功，对其他事情并无精力考究。

“前辈，你是天星宫的人吗？”无妄一边防守，一边问道。

“呵呵，本座正是天星宫宫主谢道生的嫡传弟子，古虚舟。”

“噢……古前辈好！”无妄在相斗时，腾出手来作揖行礼。

古虚舟见无妄只守不攻，连连出招不再手下容情，两人一时斗得风声劲急，飞尘滚滚，剑刃相触时，亮如白虹，迸出几星火花

。与古虚舟斗了几十招，无妄细细感觉出天星宫的剑法和自己从师尊那学来的大有不同。古前辈的剑法迅疾如风，灵巧飘逸，靠的是一股巧力。师尊苍宿教的苍宿剑法和无陵剑法则更为反复多变，大有气吞山河之势，不仅有股凌厉的霸气，而且每招都令人难以预料，让对手防不胜防。

无妄本就打了一天，如今遇到古前辈这样的高手自然感到体力不支，挥剑的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无妄吃力化解数招，可对方的攻势又连绵不断袭来，在千钧一发之时，无妄忽觉今日喝下的苦汤药竟要从肚中翻涌出来。他猛地将剑插在擂台上撑住身子，捂住胸口干呕起来。

台下的夕岚吃了一惊，喊道：“无妄少侠，你还好吗？是不是前几天中了毒还没好？我去喊郎中来！”西岑也吓得哇哇大叫，“那……那我去把公子请过来！”

古虚舟见无妄身体不适，赶紧收剑跃到无妄身旁，急急揽住无妄轻轻为他拍背，“小师侄，你身子怎么了？怎么身体抱恙还来比武，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无妄擦擦嘴角银丝，礼貌回道：“古前辈……晚辈没事，还能继续再斗。”

“胡闹！快随本座下去休息，比武的事情择日再说。况且本座无意夺你的剑，只是宫主吩咐本座来见见你。若是本座把你这小家伙打伤了，宫主定要责罚本座了。”

无妄口舌发酸，迷蒙之中见到古前辈仁慈温柔，衣着打扮之间和师尊苍宿有几分相似，心里徒生一股亲切暖意，便任由古虚舟抚摸自己的额头和手。相触之时，无妄发觉古虚舟的手心温热十分，好是舒服。发觉无妄的手掌异常冰冷，古虚舟赶紧拉着无妄下了擂台，急忙为他把脉运功。良久，无妄感觉身上异状消失，取而代之的热意堪比泡在药浴中。

“古前辈……晚辈感觉身上好多了，谢谢！”他抱拳行礼，展颜一笑。

夕岚在旁看着，担心道：“无妄少侠，你真的没事了？我还是请个郎中来比较好吧？”西岑也帮着说话：“对啊，你这身子现在很重要的。不要落下病根了。”

无妄不想斐慈担心，忸怩一阵开口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此事无须声张出去，尤其是……不要告诉驰公子。”

夕岚：“可是……”

“夕岚哥哥！西岑哥哥！”无妄没了办法，只好拿出往日在阁里和师兄们软磨央求的模样。听到无妄示弱，夕岚和西岑霎时没了办法，只能表面上答应，待斐慈晚些回来再私下汇报。

古虚舟扶着无妄上车前往行馆休息，可刚踏入行馆大门，古虚舟就发现这府邸非比寻常。他低声问无妄，“你认识的那位驰公子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你住这样高贵的地方？”

无妄心虚撒谎道：“驰公子是京城人，听闻他家是为太子做事的。晚辈也是为了给阁里换些修葺的费用，所以才答应帮驰公子做一年的保镖。前些日子晚辈遇到有毛贼偷剑，所以他拜托太子殿下让晚辈住在这里休息，算是沾了驰公子的光。”

“原来如此……来，本座先扶你回去，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带你醒来，本座再和你好好聊聊。”古虚舟拉着无妄回到房内，利落帮无妄脱鞋宽衣。灵鸢歪头站在八仙桌上观察他们，将二人身影映入眼前。无妄细细观察古前辈的背影，感觉古前辈真的和师尊苍宿有几分相似：一样的袍子，一样的发型，一样的风骨……

无妄内心不禁委屈道：“若是师尊还在就好了，许多想不清楚的事一定就有办法吧……师尊，徒儿好想你呀……徒儿虽然武功天下第一，但阁里的账本依旧算不清楚，下山后徒儿又遇到了很多事情，处理得也不够成熟。无妄是不是让师尊失望了……师尊……”就这样想着，无妄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待醒来时，无妄透过灵鸢的眼见到师尊苍宿似乎站在门外。无妄激动得鞋也没穿，蒙眼布也忘了系，噗通一下翻滚下床，大喊道：“师尊，是你吗？师尊！！！”他冲出门去迎，可那抹清影回过头来却是古虚舟的面庞。

无妄凄然道：“噢……是古前辈啊，晚辈叨扰了。”他心里徒生苍凉之意，只想着自己兴许是睡糊涂了，竟忘记了古前辈在行馆里。师尊早已得道升仙，怎么会在人间出现呢？唉。

古虚舟快步走到无妄身边，推着他的肩膀走到屋内，说道：“本座与苍宿身形相似，你会认错也很正常，无须道歉。对了，小无妄，你应该喊我师伯才对。”他轻轻点了点无妄的鼻尖，一如苍宿当年。

被古前辈慈爱一触，无妄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好奇道：“好好……师伯，对了师伯，为什么你和我师尊那么像？你们的头发……还有衣裳……”

见无妄满面泪涔涔，古虚舟好声安慰道：“天星宫所有正式拜入师门的弟子，都会得到宫主的点化，头上会生出两绺白发，以作为在江湖上互相确认彼此身份的标志。至于衣裳……这是天星宫的道袍，你若喜欢，本座那还有一件，就是大了一些。哈哈，还是到时候你亲自来术山取吧。别哭了，你生得那么俊，哭起来多羞啊。”古虚舟大笑几声，颇有师尊苍宿当年俊朗洒脱之意。

“嗯……晚辈不哭便是了。让师伯见笑了……”无妄抬手擦泪，可怜得像只花脸猫似的。古虚舟心生怜意，伸手给无妄擦干净脸，提议一块在院子里散步。

刚走几步，西岑就带着郎中来到行馆。天色已黑，郎中确认无妄无事后便匆匆离开。今晚月光澄洁，无妄偷听西岑和夕岚说起斐慈在外办事，兴许明日再回来。无妄无暇担心，心里只想拉着古师伯一起聊聊师尊的事情。他让夕岚帮古师伯准备了一间上房，药浴过后便主动跑到古师伯的房前敲门。

“小家伙，快进来吧，本座尚未睡下。”

无妄推门而入来到桌前，给古师伯乖乖倒了杯茶，“师伯，喝点茶吧。”他搓搓手，一脸难为情，很想找古师伯问问师尊的事，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坐过来些吧。本座和你说说苍宿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