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丛菊一大早就在自家门口漫不经心地剪着碎布,时不时地探着脑袋,鬼鬼祟祟地瞅着门外,等着那位忠心耿耿的小喽啰。
此时,胡同里正有一驼背男子啐着唾沫捋着发,活像头上顶了一只乌龟的混混。
他大摇大摆地踢着地面翻滚的小石头,心潮澎湃,嘴里哼唱着乡间小曲,“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卫东来了?来,快进来~”
“神神秘秘的,大早上找我有什么重要事?”卫东穿着拖鞋,甩着两胳膊,挺着脖子,支棱着脑袋,仿佛一只巡逻的唐老鸭。
“嘘,小点声,老的在睡觉……这有马扎,站着做什么?先坐嘅~”她放下剪刀,随意用脚踢了下裹在周围铺衬,扯了马扎放到卫东脚下,说话的语气好像在抱怨卫东怎么这么生疏,不拿这当自己家一样。
卫东瞧了一眼乱七八糟的破铺陈,拎着凳子坐在了门口。
“俺家老三不是……”她用那特意眯起细小的眼睛偷偷摸摸的四处打量了一遍,才凑到卫东跟前,抬起右手放到耳根边,悄悄地说,“他不是跳井死了吗?留了块房子,你看看,到时候不行把这块房子你买过来,价钱好说……”
卫东听到她这么一说,眼睛一亮,大拇指轻轻刮着下巴的胡子思忖着,“这房子是谁的?咱能——”
“这个你放心,”她猛地拍了一下卫东的大腿,紧接着压低声音,“房子是老的的,老的有权利处理这块房子,正好,你不是想让恁家老的出去住吗?这不俺家老的在我这住着吗?吃喝我伺候着,这房子……是个机会……”
她见时机到了,谨慎地朝屋里望了一眼,随后用手招了招卫东。卫东连忙将香烟踩灭,马扎拖到她身边,弓着腰,企图靠她更近些。
两个人脸贴着脸,头对着头,宛如一对正在瓜分赃物的窃贼。
她趴着身子,头耷拉到膝盖上,四处张望着说,“上次这不跟俺家老二去了一次,这老三媳妇不肯卖,还非得见老的,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去她家观察观察,这房契不就在那个大红色皮箱里,不就在……”
王丛菊又操起了她的旧业,小型的茶话会开始了,有了成就,人自然会豪横,打量房子的主意变成了偷窃房契,沐猴而冠的她把人心的恶表演的淋漓尽致。
“你怎么这么清楚?可别扁担没扎,两头打塌~”卫东瞄了她一眼,从兜里掏出一盒哈德门香烟,打火机一按,烟雾就从狰狞的嘴角散开了。
“嗨,这你就甭管了,”王丛菊灭了卫东嘴里的烟,从身后取了一盒熊猫香烟,擎在手里晃了晃,“好东西,缺不了你!”
“这?”卫东犹豫了会,“好说!”
他那满口的大黄牙瞬间就露在了外面,仿佛在告诉王丛菊这件事情志在必得,找他算是找对人了。
王丛菊咬着嘴唇,斜着眼睛不停地点着脑袋,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话语激动地说,“不成功便成仁,我王丛菊这辈子没受过窝囊气!放心,家里他二哥买的好烟都给你备着呢,就知道你好这口!”
话还没说完,他坐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右拳在左手里掂了掂,眯着眼叼着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大约过了几秒钟,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好办!”卫东满足的打开熊猫香烟,吧嗒吧嗒的抽着,将憋在嘴里的气一股脑地吹了出来。
王丛菊早就看上了老房子,顺带看上了里面的人。她惦记的不只有老的,更重要的是小的。
尹青的二儿子那么有出息,逢年过节就买好多东西,去年又特意带了润肠通便的脑白金跟稀有不菲的人参,电视上打广告宣传的,能差到哪里去?她内心的嫉妒如病毒一般不断的生长着,一圈圈地扩散开了,两个不带把的崽子,成天跟老的白吃白喝,自己的儿子却两手空空,分毫未有,天理何在?
像那些零零碎碎的赠品,时章从来不缺,别人送礼用不了的东西都大包小包收拾了,拎回来给家人享用。以前的熊猫香烟是这样,现在补钙健身的黄金搭档依旧如此。
风水轮流转,机会不等人,该是王丛菊一家子好好接受施舍的时刻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那是一种无尽的索取,不可遏制的冲动以及难以衡量的野心。
即使她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她照样还是羡慕别人的。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眼睛还惦记着缸里面的,最好门外的也属于自己,大贪的人,永不知足。
洗澡的大浴池,放食物的大冰箱,偷懒神器洗碗机以及微波炉,而两个孩子拥有的只不过是大多数小孩子所眼馋的零食,比起她们,王丛菊心里嫉妒的天秤已经高高在上了。
去年年前,她特意去了老人那里一趟,故意挑唆老人,让时书盖新房子,一家四口出去住。
她本意是想让老人独自待在老房子,时不时过去蹭点实用的东西,只是没想到那个窝囊废就这样死了。也好,省得她天天挖空心思,大费干戈,想尽办法搜刮自己的财产。
卫东偷房契的计划失败了,隔天,王丛菊启动备用方案,一个电话喊回了时章,主要谈论房子的事情,以免夜长梦多。
“老二来了,西间坐,那有沙发。”王丛菊正拿着熨斗熨着老人经常穿的那件坎肩,见时章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
“咱娘怎么样?”时章背靠沙发,正襟危坐。
“哎呀,好着呢,不用担心,这不中午喝的骨头汤,吃了饭就又睡着了?”她指了指西间躺在炕上,盖着毯子的婆婆说。
时章望着熟睡安详的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找我来什么事?”
“哎呀,还是上次的事……上次不是给你说老三媳妇又找了个准吗?这不又听她前屋邻居说,这老三媳妇还打算要个孩子,好像怀孕了,你说这一怀孕,这老房子怎么办?”
“什么时候的事?”时章盯着地面平静的说。好像自从上次听王丛菊说祁茉找准,这种情况就已经在自己的预测范围之内了一样。
“谁能寻思有这回事?我这不也才知道,赶紧叫你过来说说,老的现在住我这,不愁吃穿,这每天排骨汤喝着,顶多我跟小风磕打点,少买点东西留着给咱娘补补身子,也得让老的吃好穿好。按说老三死了,房子咱娘也有份吧,她这万一有个孩子,这家产什么的……难说啊……”王丛菊掐着腰,摇着头低喟,煞有介事地说,“再说咱娘这么大年纪了,身体还不太好,干脆快把那房子卖了行了,省得叫外人占了便宜,那房子年前才装修的,能卖两个钱,到时候留给咱娘养老嘅~”
听着头头是道的话语,时章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皮鞋,若有所思。王丛菊的意思他不是听不出来,为老的花钱,导致她一文不名,于情,于理,于什么也说不过去啊!
“哎……这事难办……”
“这事可不能搁下,”王丛菊紧张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晃动着肥胖的身体激动地说,“到时候这两个孩子找个爸,没准姓都跟着人家改了呢!”
“也是,这事先别让老的知道,我考虑考虑。行,先这样,我公司还有事,先回去了。”时章即而起身,整了整衣襟,又拍着袖子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