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优书网 > 荆棘之歌 > 第50章 第 50 章

第50章 第 50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塔伦吉纳公爵环视众人:"根据王国法典,在没有直系继承人的情况下,上议院应在三个月内从王室宗亲中推选新的王储。"

议事厅内顿时响起低声议论。一位大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这未免太仓促了。殿下尸骨未寒——"

"正是为了王国的稳定!"塔伦吉纳突然提高了声音,镶银的橡木手杖重重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南境蛮族虎视眈眈,北境叛军们蠢蠢欲动,如果我们连明确的继承人都没有,敌人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佐恩伯格微微眯起眼睛。老议长的话正中他下怀,但他必须表现得犹豫不决。"塔伦吉纳大人说得有理...只是这继承人选..."

"我提议召开王室宗亲会议。"塔伦吉纳公爵从怀中取出一份羊皮纸名单,"这里有十三位符合资格的候选人,都是陛下的表亲或侄子辈。"

佐恩伯格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的名字必然在列——作为国王的表兄,他是顺位最高的候选人之一。但他必须保持矜持。"这...是否应该等陛下醒来再做决定?"

塔伦吉纳摇摇头,灰白的眉毛紧锁:"御医说陛下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王国等不起。"他转向其他大臣,"三天后,我将召集王室宗亲在上议院进行初步遴选。在此期间,请诸位各自斟酌合适人选。"

会议结束后,佐恩伯格故意放慢脚步,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悄悄返回了议事厅旁的小室。不出所料,小帕特里克已经等在那里,正百无聊赖地抛接着一把匕首。

佐恩伯格锁上门,声音立刻变得冷硬:"汇报情况。"

金发青年接住匕首,咧嘴一笑:"老议长昨天上午秘密拜访了尼古拉斯伯爵,在会客厅里待了整整两个小时。更有趣的是..."他压低声音,"今早有一辆印着博艮第家徽的马车驶进了王都。"

佐恩伯格的瞳孔骤然收缩。尼古拉斯伯爵,那个以广交著称的笑面虎,每年都要大张旗鼓地开办数十场宴会和沙龙。觊觎王位的是他?还是他那个从小就自命不凡的儿子史蒂文?还有博艮第,那个神秘的葡萄酒商人,存在感低到几乎没人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作为王后的表兄,却从来不出席公开宴会或沙龙,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来到王都?

"继续监视。我要知道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遵命,大人。"

等小帕特里克离开后,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佐恩伯格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尼古拉斯和博艮第...都是麻烦的对手。如果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成为王储,他佐恩伯格将永远与王位无缘。

"父亲大人。"

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佐恩伯格转身,看到萝丝站在门口,一身素黑丧服,黑发挽成严谨的发髻。

"进来,把门关上。"佐恩伯格的表情柔和下来,"冒险者公会情况如何?"

萝丝的眼睛红肿,似乎真的哭过。"他加入了一支普通的冒险小队,用的是尤里·怀特的名字。没有人认出他。"

"很好。"佐恩伯格点点头,"葬礼后你立刻返回公会。确保他在执行任务时..."他做了个微妙的手势。

萝丝的手指绞在一起:"父亲大人,一定要这样吗?他已经放弃了一切..."

"只要他活着,就是威胁。"佐恩伯格冷酷地说,"想想看,如果他某天突然出现在王宫门口,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王储...我们的所有计划都将付诸东流。"

萝丝低下头,黑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我明白了。"

佐恩伯格拍拍她的肩:"去休息吧。明天葬礼上,记得表现得悲痛一些。"他意味深长地说,"毕竟,你'深爱'着王子殿下,不是吗?"

萝丝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恢复平静:"是的,父亲大人。"

6

北境要塞的冒险者公会永远弥漫着麦酒、汗水和铁锈的混合气味。兰斯洛特——现在应该叫尤里·怀特——站在公会布告栏前,手指轻轻掠过那些泛黄的羊皮纸。一周前,他还是圣亚特兰提斯王国的王子,现在却是一个普通的冒险家。

"喂,新来的!"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尤里转身,看到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正对他咧嘴笑。那人留着橘红的络腮胡,胸甲上刻着一把铁砧的图案。

"你在看委托?"红胡子用拳头捶了捶胸口,"我是'铁砧'小队的戈尔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第一次干这行?"

"我...有些战斗经验。"他谨慎地回答。

戈尔克大笑起来。"每个菜鸟都这么说!来吧小子,我们正好缺个人手。"他不由分说地揽住尤里的肩膀,"护送商队去白鸟镇,简单活儿,报酬够你喝一周好酒!"

就这样,尤里稀里糊涂地加入了"铁砧"小队。行会门口,另外三名队员已经整装待发:独眼弓箭手莉拉有着玛瑙般的红眼睛和尖刻的舌头;身材矮壮的战士班恩背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战锤;修道士西奥多则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法袍里,看起来像个行走的蓝色帐篷。

"这是尤里·怀特,我们的新成员!"戈尔克宣布道,"别把他吓跑了,这可是三周以来第一个愿意加入我们的倒霉蛋!"

莉拉绕着尤里转了一圈:"南方人?"她嗅了嗅,"闻起来像浴室里的香皂。"

"我父亲是个小领主。"尤里迅速回答,这是佐恩伯格为他准备的背景故事,"家道中落。"

班恩哼了一声,浓密的眉毛下射出审视的目光:"会拿剑吗,小子?"

尤里点点头,取下背上的长剑——那是他用王室佩剑换来的普通钢剑。一个流畅的拔剑动作后,他摆出王室剑术大师教他的起手式。

"哈!花架子!"班恩哈哈大笑,却拍了拍尤里的后背,"不过姿势不错,比上个月那个自称剑客却拿反了剑的白痴强多了。"

西奥多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深陷的眼睛盯着尤里看了许久,然后默默递给他一个小皮袋。"止血药粉,"修道士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会需要的。"

当天傍晚,小队护送着一支六辆马车的商队离开了要塞。尤里走在队伍右侧护卫。北境的荒野在夕阳下呈现出铁锈般的红色,远方黑石山脉的轮廓如同巨兽的脊背,在视线中越来越远。

"第一次来北境?"戈尔克策马靠近,递给尤里一个皮质酒囊。

尤里接过酒囊,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立刻被辛辣的液体呛得咳嗽起来。红胡子大笑:"黑麦威士忌,北境男人的母乳!"

"我在南方...没喝过这种酒。"尤里擦着眼泪说。王室酒窖里的陈年老酒与这种火辣劣酒相比,简直像清水一样温和。

夜幕降临时,商队在一处废弃哨塔旁扎营。尤里笨拙地帮忙支帐篷,却把支架装反了三次。班恩看不下去了,一把推开他:"让专业的来,小子。你去生火。"

火石对尤里来说同样陌生。在王室狩猎时,总有侍从提前准备好一切。他狼狈地打了半天,只蹦出几点可怜的火星。

"圣光在上,"莉拉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连火都不会生吧?"

西奥多无声地蹲下,双手轻轻一打,篝火便轰然燃起,然后递给尤里一串用树枝穿着的肉:"烤。"

尤里感激地接过,却把肉烤得黑焦难咽。戈尔克把自己的那份分给他:"吃吧,小子。明天教你基本生存技能,不然你活不过第一个月。"

围坐在篝火旁,尤里听着队友们互相调侃、讲粗俗笑话、抱怨报酬太低。这种毫无礼节约束的交谈让他感到新奇而放松。在王宫,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每一个表情都要恰到好处。

"所以,小领主之子,"班恩灌了一大口麦酒,"为什么放弃舒服生活来当冒险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尤里。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不想被安排人生。"这句话意外地真实,"我母亲逼我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莉拉吹了声口哨:"逃婚?有意思。"

"你呢?"尤里反问,试图转移话题,"为什么当冒险者?"

女孩的目光突然变得遥远。"在我老家,独眼的女人就像老鼠一样不受待见,"她轻声说,"在这里至少能凭本事吃饭。"

戈尔克拍拍胸膛:"我是为了美酒和美人!"

"你是为了躲债。"班恩无情拆穿,引得众人哄笑。

笑声中,尤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这些人不知道他是谁,不关心他的头衔,只因为分享着同一个篝火和同一壶麦酒就接纳了他。这种单纯的关系,在王宫是绝对不可能的。

夜深了,商队主人安排尤里和莉拉守第一班夜。

女孩敏捷地跃上哨塔残垣,尤里笨拙地爬上去跟在她身后。北境的星空格外明亮,银河像一把碎钻洒在黑丝绒上。

"看那边,"莉拉突然指向远方,"狼群。"

尤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对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他本能地伸手摸剑。

"放松,它们不会靠近火堆。"莉拉轻笑,"你紧张得像只第一次见到猫的老鼠。"

"我...确实没什么野外经验。"

莉拉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尤里的脸。"你知道吗?"她压低声音,"你在撒谎。"

尤里的心跳骤然加速:"什么?"

"你不是什么小领主之子。"莉拉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一潭深水,"你的剑术是专业训练的,姿势太标准了,只有贵族私兵或王室护卫才会那么拿剑。"

尤里喉咙发紧。佐恩伯格警告过他,剑术习惯是最难伪装的。"我..."

"不过无所谓。"莉拉靠回墙边,"谁没有秘密呢?只要你不把麻烦带给小队,我才不管你以前是杀人犯还是逃奴。"

尤里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丝愧疚。

第二天中午,商队遭遇了第一次袭击。五名骑着山地马的匪徒从岩石后冲出,挥舞着锈迹斑斑的武器。

"保护商队!"戈尔克大吼一声,巨斧已经握在手中。

尤里拔剑迎敌,王室训练的剑术让他轻松挡开第一个匪徒的攻击,反手一剑刺中对方肩膀。正当他准备追击时,一个黑影从侧面扑来——第二名匪徒!

"小心!"班恩矮壮的身影突然插入,战锤横扫,将偷袭者连人带马击倒在地,"注意周围,菜鸟!"

战斗很快结束。尤里只解决了一个敌人,其他匪徒或被莉拉的箭射穿,或被班恩的战锤揍扁。戈尔克甚至活捉了一个。

"说!谁派你们来的?"红胡子把俘虏拎得像只小鸡。

"没、没人!"匪徒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只是想抢点吃的..."

商队主人惊魂未定地跑来道谢:"圣光保佑你们!特别是你,年轻人,"他握着尤里的手,"你剑法真不错!"

"团队合作。"尤里真诚地说。在王室卫队演习中,他永远是受保护的中心,而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并肩作战的信任。

当晚,小队在一家路边酒馆庆祝首胜。油腻的木桌上摆满烤肉和麦酒,戈尔克正绘声绘色地讲述战斗经过,把每个人都吹嘘了一番。

"然后我们的小少爷,"红胡子拍着尤里的背,"一剑就挑翻了那个大个子!干净利落,像宰羊一样!"

酒馆里响起掌声和口哨声。尤里脸颊发烫,既因为酒精,也因为这种毫无保留的赞赏。在王室,他的剑术再好,得到的也只是礼节性的"殿下英明"。

"敬铁砧小队!"班恩举起酒杯。

接下来的两周,尤里完全融入了冒险者的生活。他学会了生火、搭帐篷、辨别可食用植物,甚至开始习惯黑麦威士忌的灼烧感。每天晚上的篝火谈话成了他最期待的时刻,队友们毫无顾忌地嘲笑他的贵族习惯,又耐心教他平民的生活方式。

"看这个!"一天晚上,戈尔克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小布袋,"北境特产,'龙息蘑菇'!"

班恩立刻跳起来:"圣光在上,别给菜鸟吃那个!"

"吃一点死不了人!"戈尔克已经捏起一小片橙红色的蘑菇,"来,尤里,真正的冒险者体验!"

尤里犹豫地接过,放入口中。蘑菇出奇地甜,然后...

世界突然变得五彩斑斓。篝火变成了跳舞的蓝色精灵,班恩的胡子像一条蠕动的金色河流,莉拉的眼罩不断变换着颜色。尤里大笑起来,声音在自己耳中像一串银铃。

"他嗨了。"莉拉摇摇头,却也在笑。

"欢迎来到真正的世界,小少爷!"戈尔克搂住尤里的肩膀,"没有礼仪,没有虚伪,只有真实的感觉!"

尤里躺在地上,看着星空旋转、融合。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兰斯洛特王子被责任束缚的一生仿佛已是前世记忆,而尤里·怀特,这个无拘无束的冒险者,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7

莱因哈特策马狂奔,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浸湿了外套的立领。府邸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他狠狠踢了一下马腹,这匹纯种马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

"少爷!"马厩的仆人们慌忙迎上来,"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爱瑞伊在哪?"莱因哈特跃下马背,甚至没等气喘匀。

"在、在西塔楼的织锦房,和女眷们一起..."

莱因哈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螺旋楼梯。今早收到的消息像块烧红的烙铁压在他心头——兰斯洛特王子死了。那个曾经差点成为爱瑞伊丈夫的男人,那个毁了温思礼家族的王子,突然被发现死在了边境。

织锦房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女眷们轻柔的说笑声和织机的咔嗒声。莱因哈特在门前刹住脚步,强迫自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呼吸。推门前,他透过门缝看到了爱瑞伊——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身上,她穿着米色的家常长裙,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正低头指导一个小侍女绣花的针法。

看起来她还不知道。莱因哈特松了口气,随即又绷紧了神经——他该怎么开口告诉她这个消息?

"莱因哈特?"爱瑞伊抬头发现了他,脸上浮现惊喜的神色,"你提前回来了!"

房间里的其他女眷识趣地告退。当最后一位夫人轻轻带上门后,莱因哈特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在出汗。他可是面对过无数风暴的萨克森继承人,现在却因为要告诉爱人一个消息而紧张不已。

"出什么事了?"爱瑞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放下手中的绣绷。

莱因哈特深吸一口气:"王宫急报...兰斯洛特王子去世了。"

他紧盯着爱瑞伊的脸,准备捕捉任何一丝痛苦或崩溃的迹象。然而,爱瑞伊只是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她的表情平静得令人不安。

"这样啊。"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绣绷上未完成的海棠花样,"是怎么死的?"

莱因哈特愣住了。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没有泪水,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就好像他刚才告诉她的是某个陌生人的死讯,而不是那个曾经与她订婚、又无情抛弃她的男人。

"据说是意外。爱瑞伊,你...还好吗?"

爱瑞伊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是一种莱因哈特从未见过的清明:"我很好,真的。事实上,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萨克森领地的宽阔海岸。

"我以为这个消息会让我痛苦,或者愤怒,"爱瑞伊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但实际上,我只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就像读到一个早已知道结局的故事终于画上了句号。"

莱因哈特走到她身后,犹豫着是否该伸手拥抱她。爱瑞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主动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别担心,我不是在强装镇定。这些在萨克森家的日子,让我慢慢学会了与过去和解。"她伸手抚平莱因哈特外套上的一道褶皱,"兰斯洛特对我来说,早已是过去了。"

"你比我想象的坚强得多。"

"不是坚强,只是学会了向前看。如果不是兰斯洛特退婚,如果不是家族落魄,我也不会来到这里,不会遇见..."

她的话戛然而止,莱因哈特的心跳却随之加速了——她差点说了什么?

"总之,请别为我担心。倒是奥菲丽雅...她现在一定很难过。"爱瑞伊迅速转移了话题,“听诺埃说,她被迫嫁给了兰斯洛特。"爱瑞伊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担忧,"这段婚姻对她来说简直是噩梦... "

莱因哈特若有所思:"王室遗孀的日子可不好过,特别是没有子嗣的。她可能会被送到某个偏远修道院度过余生。"

"我得给她写信。"爱瑞伊走向书桌,"至少让她知道,还有人关心她的处境。"

莱因哈特注视着她匆忙翻找信纸和羽毛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这不是他惯常对美貌产生的那种充满征服欲的冲动,而是一种更深刻、更温暖的钦佩。眼前这个女子,曾经被命运狠狠击倒,却用自己的方式站了起来,不仅治愈了自己,还想着帮助他人。

"爱瑞伊,"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按住她忙碌的手,"你有没有想过回王都参加葬礼?作为曾经的..."

"不。"爱瑞伊的回答干脆利落,"那个世界已经与我无关了。我的位置在这里,在北境,在..."

"在萨克森家?"他轻声替她说完,不确定这是否是她真正想说的。

爱瑞伊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写信。

窗外,一阵春风吹开无数新芽。莱因哈特突然有种预感,兰斯洛特的死讯不仅是一个过去的终结,也可能是某个新开始的契机。

8

爱瑞伊用牙齿咬着铅笔,双手稳住摇晃的六分仪。北海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但仪器上的刻度必须读得精确到分毫不差。

"东南偏东,风速十二节。"

一只修长的手从她唇边取下铅笔,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下唇。"让我来,亲爱的助手小姐。"莱因哈特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海洋气息的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后的敏感带,"你的嘴唇有更重要的用途。"

爱瑞伊转头瞪他,却正对上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此刻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像两块被海浪打磨过的玻璃。

"比如用来指出你上个月发表的《北大西洋气旋模型》里的计算错误吗?"

莱因哈特大笑,胸腔的震动通过两人相贴的肩膀传来。"那篇论文的第三页脚注,"他凑得更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太阳穴,"我特意留了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就想看看谁能发现。"他压低声音,"结果只有你。"

这个认知让爱瑞伊的身体窜过一阵微妙而甜蜜的酥麻。七年前当她第一次走进莱因哈特的气象学课堂时,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和他单独漂在北海中央的小帆船上,分享着学术界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玩笑。

"气压计。"她突然说,伸手去够身后的仪器箱,这个动作让她整个人几乎贴在莱因哈特胸前。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海盐、汗水和某种苦橙气息的复杂味道——这是专属于航海莱因哈特的气息,与在萨克森府邸喷着雪松古龙水的贵族判若两人。

莱因哈特没有让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握住她的手,引导她调整气压计的旋钮。"像这样,"他的拇指在她腕骨内侧顺时针画圈,"当水银柱开始跳舞时,说明有坏脾气的小风暴正在赶路。"

"我以为你会用更专业的术语,教授。"

"在学术会议上当然要。但现在你是我的助手小姐,我们之间可以用...更有效率的交流方式。"

爱瑞伊突然俯身,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有效率?"她挑眉,"就像你今早用'把那个湿漉漉的东西塞进来'指导我安装水温计那样?"

莱因哈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你装得又快又好。"

一阵突如其来的浪头让船身倾斜,爱瑞伊失去平衡向前栽去,被莱因哈特稳稳接住。"小心,"他的手掌搂着她的后腰,"我可不想我的助手小姐喂了北海的鱼。"

爱瑞伊挣扎着站直。阳光下,莱因哈特敞开的领口露出秀色可餐的锁骨,一滴汗水正沿着颈动脉缓缓下滑...

"专心工作,爱瑞伊小姐。"莱因哈特突然正色道,"除非你想让我在你的实践评估表上写'容易受教授美色分心'?"

爱瑞伊抓起记录板拍向他胸口,却被他趁机捉住手腕。

"爱瑞伊小姐,你这是在干扰科研工作。"他假装板着脸,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出卖了他。

"我只是在履行助手的职责,教授。"爱瑞伊无辜地眨眨眼,"需要我帮你'稳住'什么吗?"

她知道"稳住"这个词会让莱因哈特想起他们初夜时的小秘密。果然,教授的耳尖立刻泛红了,他假装咳嗽掩饰笑意:"严肃点,我们正在记录北海暖流的季节性变化。"

莱因哈特弯腰调整那台复杂的气象仪器,亚麻衬衫被海风吹得紧贴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清晰的线条。爱瑞伊笑着退开一步,欣赏爱人专注工作的样子。他在讲台上是轻佻的气象学教授,在社交场合是风度翩翩的情圣,而在海上——只有她知道——他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对每一片云、每一道洋流都充满纯粹的好奇。

爱瑞伊的视线越过他肩头,锁定在远处的海平面上。一个奇怪的黑色物体正随波起伏。

“海上不对劲...”

“怎么了?”莱因哈特取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顺着爱瑞伊的视线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他调整焦距时眉头紧锁,那个轻佻的浪子瞬间变回严谨的学者。

随着距离缩短,那物体渐渐显形——一块破损的木板,上面似乎趴着...

"是人!"二人同时惊呼。

二十分钟后,他们用绳索和钩杆将那块漂浮的残骸拉近。木板上的景象让爱瑞伊胃部抽搐——一个面色灰白的男人像搁浅的鱼般趴着,黑色的长发黏在脸上,嘴唇呈现不祥的青紫色。他穿着刺绣繁复的丝绸外套,腰间挂着镶玉的匕首鞘,全然不像是个北海渔民。更诡异的是,他双臂死死环抱着一个防水油布包裹,即使昏迷也不曾松手。

"还活着!"莱因哈特探了对方的颈动脉,"帮我把他弄上来!"

爱瑞伊和莱因哈特合力将溺水者拖上甲板。接触的瞬间,爱瑞伊倒吸一口冷气——他的皮肤冷得像大理石,脉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维京人。"莱因哈特解开溺水者浸湿的外套,露出里面绣着航海标志的衬里,"他怎么会出现在北海?"

爱瑞伊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她迅速按照诺埃教过的急救步骤,清理溺水者口鼻中的海水,开始有节奏地按压他的胸膛。三十次按压后,她俯身捏住遇难者的鼻子,将空气渡入他口中。

第二轮按压进行到一半时,维京人突然剧烈咳嗽,喷出一大口海水。他的眼睛猛地睁开——那是一种罕见的纯黑色瞳孔,仿佛凝聚了整个深渊。他惊恐地挣扎起来,用某种旋律优美的语言急促地说着什么。

"冷静!你安全了!"莱因哈特按住他的肩膀。

维京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落在爱瑞伊脸上。他虚弱地抬起手,颤抖的指尖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然后昏了过去。

"他把我当成了天使。"爱瑞伊轻声道,手指检查着遇难者颈侧的脉搏,"现在稳定些了,但体温过低会要了他的命。"

莱因哈特翻出备用毛毯和一小瓶白兰地:"先擦干,再摩擦四肢。我去生火。"

小船没有真正的火炉,但莱因哈特巧妙地将铜质仪器箱倒扣,内置蜡烛制成简易取暖器。摇曳的烛光中,爱瑞伊脱去维京人湿透的外衣,用毛毯用力摩擦他苍白的手臂和胸膛。他的身体精瘦却肌肉分明,小腿有几道狰狞的旧伤疤。

"看来他经历过不少冒险。"莱因哈特递来白兰地,示意爱瑞伊喂给遇难者。

维京人在酒精刺激下再次苏醒。这次他的眼神清明了许多。

"你们...想发财吗?"维京人的第一句话是用蹩脚的本地语说的,带着奇怪的口音。

莱因哈特和爱瑞伊面面相觑。

"我们更想让你活下来,朋友。"莱因哈特递过酒瓶,"再来一口?"

男人贪婪地吞咽,酒液顺着他浓密的胡子滴落。

"我的名字是耶·里夫曼。"他挣扎着坐起来,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听着!我的船...瓷器...全都沉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但航线还在我脑子里!"他突然抓住莱因哈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带我去见你们的领主!"

"恐怕男爵对你的航线没兴趣。"莱因哈特温和但坚定地掰开他的手指。

"不是小领主!"里夫曼激动地咳嗽起来,"国王!真正的统治者!"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突然压低声音,"看在你们救了我的份上...我给你们看个秘密。"

他颤抖的手指解开那个一直紧抱的防水包裹。油布层层展开,露出里面一匹金灿灿的织物。

爱瑞伊接过那块布料,惊讶地发现它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在阳光下闪烁着丝绸无法比拟的光泽。她从未触摸过如此柔软却又如此坚韧的材料,仿佛将阳光和流水织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她轻声问。

"东方金锦,产自中原国最南端的岛屿。"里夫曼的眼睛因为狂热而发亮,"一小块就能在圣亚特兰提斯王国换十匹阿拉伯骏马!而那里..."他指向东方,"这样的织物堆积如山,遍地都是价值连城的黄金!"

莱因哈特接过金锦细细端详:"你亲自去过?"

"三次!"里夫曼骄傲地挺起胸膛,随即因疼痛瑟缩了一下,"最后一次,我带回的货物让家族财富翻了三倍。这次我们准备了十二艘商船,计划开辟新航线..."他的声音低落下来,"现在全完了。"

爱瑞伊和莱因哈特交换了一个眼神。里夫曼描述的景象太过梦幻,像是水手们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但手中这块不可思议的织物又真切得不容置疑。

"从亚历山大港向南,绕过沉睡角,穿过恶魔之眼...三个月航行,就能到达中原国。"他艰难地坐起来,"我的家族在港口有船,下个月还有最后一支船队能赶上季风。我可以带你们去东方——那里的财富超乎你们最疯狂的想象。"

海风突然转向,吹乱了爱瑞伊的长发。莱因哈特望向爱瑞伊,发现她翡翠般的眼睛闪烁着久违的光芒——那是他四年前在学院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注意到的,对未知的渴望。

"你刚才说的,是中原国的语言?"爱瑞伊轻声问。

"是的。"里夫曼突然抓住爱瑞伊的手,"你眼睛的颜色...像上等的普洱茶。在那里,你会被当作女神崇拜的。"

莱因哈特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我想我们的客人需要休息了。"他帮里夫曼裹紧毛毯,"等回到港口,你可以慢慢讲这些..."

里夫曼转向莱因哈特:"你是个学者,对吧?想象一下,中原国有比圣亚特兰提斯图书馆更浩瀚的典籍,有天文学家能预测千年后的日食,有医生能做开颅手术..."

话音未落,他的眼皮沉重地垂下,身体向前栽倒。莱因哈特及时扶住他,发现他又陷入了昏迷。

"发烧了。"爱瑞伊摸了下里夫曼的额头,"他需要真正的医疗照顾。"

莱因哈特点头,转身去调整帆向。

"莱因,"她轻声唤道,"你觉得他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莱因哈特停下调整缆绳的手,望向逐渐西沉的太阳。"那个织物确实价值连城。"他若有所思,眼神变得深沉,"但每个水手都知道,远航东方危险重重...无论如何,先把他交给父亲处理。"他忽然咧嘴一笑,又变回那个活泼的航海伙伴,"不过...那个关于你眼睛的比喻挺有诗意。普洱茶女神?我得记下来。"

爱瑞伊嗔笑着抓起一块海绵砸向他:"专心开船,水手。"

帆船转向,朝着萨克森港驶去。耶·里夫曼在昏迷中喃喃自语,说着无人能懂的语言。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毛毯边缘,仿佛仍在与大海搏斗。

爱瑞伊望着逐渐远去的海平线。某种奇怪的预感在她心头盘旋——这个维京人带来的不止是一个发财的机会,而是一扇即将打开的危险之门。而她与莱因哈特,或许已经无意中触碰了门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