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走进药店、刷卡、回家、测试。
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怀念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空气仿佛一瞬间稀薄起来。
“怀念?”
时屿的声音低低地落下来,带着一点疑惑。
她猛地回过神。
“没事。”她笑了笑,手心下意识地握紧了桌角,语气轻淡,“刚走神了。”
时屿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秒,没有说话。
她低头,去剥第二瓣橘子,动作却慢了很多。
人群还在热热闹闹地庆祝。老板娘和老板喜笑颜开,问着怀男孩还是女孩;老板女儿大方笑着说还没查出来,倒是提前给孩子名字想好了几个。
可怀念的指尖已经冰了。
她的脑海里,那天的画面正一点点浮现出来,像某个被封存太久的梦,终于,从时光深处苏醒。
但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剥着橘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洗手间的灯有点偏冷的色温,白得发亮。怀念站在镜子前,牙杯已经漱了两次,水还是没关。
她双手撑着洗手台,眼神定在镜子里那张脸上,似乎想从五官里找出某种证据,来证明今天下午的一切只是幻觉。
她确实见过那根验孕棒。那不是陌生物件,不是第一次看见的东西。
甚至连那两条线浮现时的颜色顺序、深浅对比,她都能在脑海里描出一模一样的图案。
可她又想不起来那到底是梦,还是记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是受到了老板女儿讲述的影响——就像有时候看完一场电影,也会在脑子里虚构出一个结尾来安慰自己。
“我不可能怀孕过。”
她对着镜子小声说了一句,像在逼自己冷静。
可声音刚落,脑海里却闪过一个画面:
悉尼的浴室,深夜。她跪坐在瓷砖地上,地板冰凉得刺骨,怀里揣着那根刚验出来的试纸,眼睛通红,手机屏幕亮着,编辑框里打着一行没发出去的字。
“我该不该告诉你?”
她眼神轻轻一颤,水还在哗哗流。
她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水声像要把她逼疯。她伸手去关,没关好,又重新拧了一次。
门外传来一点细小的脚步声。
她猛地一怔,像是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在这间洗手间里待了太久。
走廊上只亮着一盏小壁灯,暖黄色的灯光斜落在木地板上,映出他脚边一片静默的影子。
时屿站在洗手间门口,手里一左一右端着两杯刚倒好的热水,茶香淡淡弥散在空中,热气在空气中一缕一缕地上升又消散。他本想等她出来,像平时那样递过去,然后一起窝进被子,闲聊两句,再慢慢睡去。
可他站了太久。
从她进去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
水龙头没停,哗啦啦的水声像被谁调大了音量,填满整条走廊。
最开始他没注意,以为她只是卸妆或者洗头,女孩子洗漱久点很正常。
可那水声太专注,没一丝别的动静。
没有她哼歌的声音,没有吹头发的声音,连杯子轻碰洗手台的轻响都没有。
全是水。
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手开始觉得烫——瓷杯里装的是刚接的热水,但他没有放下,只是换了个姿势,默默地挪动了一点位置,靠近门一点,又不至于靠得太近。
他没敲门。
不想让她觉得被催促。
但担心一点点在胸腔里生长。他今天其实一直都注意到了。
从午后老板女儿拿出验孕棒那一刻起,怀念就安静得反常。
她当时盯着那东西看了太久,甚至老板女儿都注意到了她的出神,可她自己却像没意识似的,眼神空洞,像被什么东西困在了时间之外。
他本能地感到她在想过去的事。
但她什么都没说,他也没有问。他习惯了——她需要空间,尤其是面对失去记忆时的那种不安。
可今晚,他知道那根验孕棒可能触到了什么。
他听见水声戛然而止。
他的神经也绷了一下。
门没马上开,他听到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杯子放回洗手台,或者她手不小心撞到瓶子。之后是毛巾被挂回原位的声音,再之后,只有安静。
终于,门把轻轻转动,门开了一道缝。
怀念站在门口,头发披散着,脸色看不出太多情绪。她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水杯,语气平平地说:“你站这干嘛?”
他把杯子递过去,声音温缓,像他自己都刻意压低了:“等你喝水。”
她接过,低头喝了一口,像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拖延下一句对话的到来。
可她没说话,只转身回了房间。
他看着她的背影,止步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没叫住她。
怀念一直是个理智的人。哪怕失忆,也会本能地用逻辑框住情绪。可感情这事,本来就不讲逻辑。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开始记起了什么,更不知道她记起的是哪段——是那年分开的夜晚,还是后来她的决定。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自己那杯水,水面已经不再冒热气了,泛着淡淡一层波纹,像他此刻的心。
他知道自己不能问太早,也不能逼太紧。
可他也清楚,如果那真是她第一次恢复的记忆片段,那么她此刻的沉默,不是疏离,是惊慌。
她在努力消化。而他只能在门外,等她打开下一道门。
等她愿意告诉他——她看见了什么,她记起了什么,她到底,是不是还要继续走回他身边。
哪怕,她需要的,不只是时间,还有勇气。
怀念回到房间时,灯已经被他调暗了,昏黄柔和,像山野夜色铺洒进来,轻轻落在被褥和木质墙面上。
她走到床边,动作很慢,把那杯水放在床头。外套已经脱了,披在椅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家居T恤,衣摆有点长,随着她坐下时往下滑了些。
时屿几分钟后也跟进来,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把她脱下的外套叠好放在椅子上,又随手关了落地灯。
整个房间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像月亮一样静静守着他们。
怀念躺下,背对着他。
她没说“晚安”,他也没。
但没多久,床垫一侧微微下陷,是他也上床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寸寸靠近。
然后——
他从后面伸手抱住了她。
动作极轻,像是在确认她不会抗拒,又像是在努力压住某种冲动。
她没有动。
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可她放松了肩膀,呼吸缓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往后搭了一点,搭在了他手臂上。
一点点的回应,就像一根细线,从她手心传到他心口。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可身体贴合的那一刻,安静中多出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他知道她还在想;但此刻,不说话,是最好的表达。
他没有问她在洗手间时想了什么,也没有问她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因为她回来了,躺在他身边,手落在他手臂上。
这已经足够。
时屿低头,额头轻轻贴上她的后颈,闭上眼。
山里的夜安静到极致,风吹过竹林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时间也不敢打扰他们。
他抱着她,像在拥一段被时间吞噬过又悄然归来的记忆。
而她,闭着眼,心跳还快,却没再逃。
这一晚,他们心照不宣地靠近。
没有亲吻,没有誓言,没有坦白。
但他们都知道,这晚的拥抱,是彼此在黑暗中,最温柔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