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的睡颜,近得连她睫毛颤动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那张素净的脸,睡着了也依旧带着一点不安的倦意。他记得太清楚,她刚才说出那些话时,指尖微颤,嗓音发紧,像用了极大的勇气才松口。
“你到底是一个人撑了多久……”他在心里说,喉头泛起隐隐的酸。
他的手缓缓移下,轻轻盖住她的手指,帮她将那紧握的掌心一点点摊开——让她的身体,彻底交给他。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心里那道压抑太久的情绪,也悄然松动了。
他低下头,在她鬓角落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像是对她失去的时光,道歉,也像是对这迟来的重逢,道谢。
“没关系。”他低声开口,嗓音几乎是贴着她耳侧落下,“你一个人扛到现在,还愿意告诉我……我真的,只有心疼。”
他抱紧她一点,语气更轻,却更沉:“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你不是一个人。”
她没有醒,但眉头似乎真的松开了一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在无声中回应他:她累了,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会儿。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将她整个轻轻地圈住,手还在缓缓拍着。然后贴近她,脸埋进她发间,闭上眼睛,却依然没睡。
竹影斑驳,泉声细碎,山间老茶馆掩映在苍翠深处,回廊木阶在脚下吱呀作响,风送茶香,安静中带着一丝温润的闲适。
时屿拎着两杯刚沏好的手工白茶,从内侧水台走出。他脱了外套,披在怀念肩上。山里天光清凉,她穿着浅色连衣裙,站在窗边看山时被风吹得微微发抖。
那件灰蓝色防风外套裹住她瘦削的肩背,袖子略长,堪堪盖过指尖,带着时屿身上熟悉的松木香味。她低头翻着菜单,发丝拂过脸颊,被风轻轻挑起。
时屿将茶放下:“这边风小些。”
怀念抬眸看他一眼,点点头:“谢谢。”
他们坐下,窗外远山含烟,茶汤氤氲。
就在此时,茶馆门口一行人踏入,冯正元走在最前。他原本还与身后家人说笑,忽地目光一顿,像是认出了什么人。
“哎,这不是时总?”他笑着招手,脚步顿了顿,朝二人那边走来。
时屿听见声音,起身回礼:“冯总,好巧。”
“可不是,”冯正元爽朗地笑着走近,眼睛却落在怀念身上,微微眯起,神色里闪过一丝意外,“山里这地儿可不常见你这样的贵客。”
冯夫人和冯倾悦也走了过来。冯夫人温柔含笑地打量二人,而冯倾悦则站在一侧,微微点头致意,眼神淡定。
“这位是?”冯正元语气随意,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怀念肩上的那件外套上——他认得,那是时屿上次见面时穿的。
“怀念,我的伴侣。”时屿介绍得简洁却清晰。
冯正元一愣,眼底的试探一闪而过。嘴角扯了下,笑意带点复杂:“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饭桌上你说‘已有伴侣’,我还以为只是婉拒……没想到是真的有人了。”
冯夫人自然地接上话头,帮丈夫缓解:“看得出来,是认真了的关系。”
冯倾悦不动声色,安静落座,手中茶盏轻轻旋转,指腹在杯沿上慢慢摩挲。她看似专注泡茶,却不动声色地将那件外套打量了一遍。
她不是没认出来,那外套是男式尺码,明显不是怀念自己的。
冯正元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开口却被冯夫人轻轻用胳膊碰了一下。他讪讪一笑,摸摸鼻子:“是我多嘴,怪我。”
时屿坐下,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冯倾悦身上,又移开。他语气沉稳,态度明确:“不是敷衍,也不是‘有人了’——是她。”
四周一瞬静默,只有水声滴落石盏,细碎如琴。
怀念偏头看他一眼,眼底泛起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理了理落下的发丝,动作自然,从容。
冯正元干笑几声:“时总这样真不多见了,年轻人里,这种认真劲儿,可不多。”
冯夫人笑着打圆场:“难得,挺好。”
冯正元像是也想借机缓缓氛围,顺势提起冯倾悦:“我那闺女——你们也见过,性子直,说到底是自己想进贵公司。老父亲我瞎操心,反倒多此一举。”
冯倾悦笑着接过话:“是啊,我爸一根筋,其实我也没想被安排什么,这样偶遇,不是也挺好吗?”
她声音温和,唇角带着得体的笑意,可她看着怀念,眼神里却多了一层似是无意的探究——细致地扫过怀念的衣领、袖口、甚至指间握茶的姿势。
那种目光不锋利,却像藏着柔软丝线,从容、不动声色地拉近。
怀念感受到了,却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回以温和的微笑,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又仿佛一切早已明了。
这时,茶香渐浓,时屿看向窗外,轻声道:“天快变了,我们得赶回去了。”
他站起身,动作自然地将怀念的茶盏收起,再次确认她肩上的外套裹得妥帖。
怀念随他起身,冲几人轻声致意:“冯总、冯夫人、冯小姐,失陪。”
冯正元笑着挥手:“慢走慢走,山路小心。”
他们并肩穿过回廊,脚步沉稳。风吹过时屿的背影,他抬手挡了下怀念侧脸的风,动作不甚张扬,却极具默契。
冯倾悦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不简单。”冯夫人轻声道。
冯倾悦垂眸一笑:“我知道。”
她低头喝了口茶,眼神清澈,声音不大:“不过——越不简单,越值得见见。”
一大早,五人拖着行李箱,步入香港国际机场。清晨的大厅依旧热闹,人声、广播声交织,灯光明亮。
叶栗边走边在手机上查免税店的分布:“等下我一定要去买那套香水礼盒!”
“你昨晚不才买了三瓶?”叶临书提着两只袋子,看起来精神还没上线。
“那是我自己的,这套是我妈点名要的。”
“服了。”白允然拖着行李走在后头,“我姐就一只包,一个人,效率高到不行。你俩逛机场像搬家。”
“说得你好像不轻。”江昱恒走在他旁边,指了指他行李箱上的大鲨鱼玩偶,“你这个才是最占空间的。”
“那我回去搁床头陪我写作业。”
“你确定不是搁床上陪你做梦?”
白允然“哼”了一声没理他。
安检过后,几人到了登机口附近的休息区,提前了一个小时到,正好有时间闲坐。
叶瑾瑜去买咖啡。等她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杯热美式,递给江昱恒:“早上没来得及喝。”
他接过,抬眼看她:“谢谢。”
“你们在香港那几天还挺配合。”她语气平平,“我原以为白允然会闹。”
“他挺好带的。”江昱恒侧头看她,轻声补了句,“可能因为……你在。”
她看他一眼,没有接话,但手指轻轻转着纸杯盖。
不远处,叶栗拉着白允然去找洗手间,叶临书则窝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登机口的候机区,一时间就只剩他们两人坐在一角。
机场空调吹来阵阵凉意,叶瑾瑜不由得将外套拉紧了些。江昱恒轻轻侧过身,挡住了从侧面吹来的风,距离因此近了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人群的喧嚣,但两人仿佛在这一刻隔绝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彼此。江昱恒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与期待,沉默片刻后,他终于低声问道:“你不会逃避我吧。”
她侧过脸看他,没说话。
“我是说——”他看着她,语气平静而笃定,“我不会强迫你。但我也不会退。”
她缓缓低下眼,像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你就不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怕。”他承认,“但不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比朋友多一点?”
她没答,只抬手捧着咖啡喝了一口。热气轻轻拂在唇边,也模糊了眼神里的犹疑。
广播响起:“请乘坐CA123航班的旅客前往登机口进行登机。”
人群开始动起来,他们也起身去排队。白允然跑过来,把最后一块芒果干塞进嘴里,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回去之后是不是要直接上班?”
“你呢?”叶瑾瑜看他,“作业写完了吗?”
“你不是说不谈学习的嘛!”白允然一脸哀怨。
江昱恒低声笑了声,把自己的行李接过来,走在她身侧。
机场通道很长,队伍缓缓移动。他们肩并肩走着,谁也没再说话。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把长长的影子拉在白净的地砖上。就像这几天的旅程,明亮,短暂,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暖意。即使快要结束了,也不舍匆忙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