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的周六,这是来自由广场闲逛的最佳时间。
这是一处历史悠久的著名景点,当年反叛军在此集众人之力推倒了国王的雕像,掀起起义的第一杆旗,打响史无前例的自由之战。人民空前绝后的怒吼声响彻整片大陆,他们推翻君主专制的千年历史,掀开民主制度的全新篇章,斯提姆人正式进入共和制时代。
战后,暴怒的人民砸毁国王的雕像,碎石被拿去铺路,人们在其原来的摆放地搭建简陋的断头台,用来处决剩余的皇室成员。在人民的欢呼中,皇室成员的鲜血自脖颈喷洒而出,染红了自由广场的土地。
几百年过去了,屹立不倒的断头台成为一道历史景观,上面干涸的血迹雨水用了百年都冲刷不净。
卡捷琳娜在喷泉边坐下,她打开装黑面包的袋子,将面包撕成一块块能够入口的大小,没吃几口就不吃了,反手丢出去喂到处觅食的鸽子。
成群的鸽子在她周围集结,争着去啄食地上的面包屑。
贪玩的孩子们讨论着要抓一只鸽子,可是鸽子往往在他们靠近时便急速飞走,每次处心积虑的靠近转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只能羡慕地看馋嘴的鸽子落在卡捷琳娜的手中。
另一边,一个女人牵着小女孩款步而来,她穿的是双层裙,外裙的颜色比内裙深,用料更厚实,正中间开衩露出浅色的内裙。袖子上半部分肥大,到小臂骤然收紧,时尚界称其为「羊腿袖」,是上个世纪最流行的时尚元素,现在很少会有人继续穿这种过时的衣服。她身旁的小女孩倒是打扮得光鲜亮丽,袖口和裙边全是花型复杂的蕾丝,领口的蝴蝶结还镶戴着红宝石。
小女孩柔弱的小手紧抓女人的裙子,从她身后怯怯探头,如玻璃珠子般剔透的浅色眼睛好奇地盯着地上的鸽子。女人弯腰,整理她歪斜的小礼帽,柔声问:「珊迪,你想不想跟别的孩子一起玩?」
小女孩点头,女人又说:「那我就在那个喷泉旁边等你,玩累了可以回来找我哦。」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喷泉的方向。小女孩迈着犹豫的步子去认识小伙伴,女人目送她离去,转身便坐在喷泉旁的长椅上,和卡捷琳娜隔着一米的距离。
「你好。」卡捷琳娜目不斜视地继续喂鸽子。
女人从小提包里掏出一本小巧的书,翻到上次没看完的页面,「我没想到你会说俄语。」
「是啊。」卡捷琳娜抬手让鸽子啄食她手中的面包碎,「好了,我就会刚刚那两句。」
「谢谢你提供的住处,很舒适。」
「不客气。有关于奥罗拉的消息吗?」
「没有。」塔季扬娜顿了顿,补充道:「全市的博物馆我去了好几遍,一无所获。」
「你把焦点定在怪奇博物馆就行了,别的那些不用太在意。」
一时之间的千头万绪让塔季扬娜感到烦躁。奥罗拉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口信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博物馆——里面有什么秘密吗?她藏在博物馆里了吗?以她们无知又无力的搜寻能力,真的能够找出一丝线索吗?
这样太没有效率了。
卡捷琳娜伸了个懒腰,余光瞟到对面树底下在看报纸的男人时不时地往这里看。
「还有人在跟着你?」塔季扬娜问。
「跟好多天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我明天会去博物馆找亨特,关于我父亲的消息应该有些眉目了。」
塔季扬娜微微蹙眉,礼帽自带的面纱很好地遮掩住她的面部表情,「明天是闭馆日,但为什么非得是博物馆?」
博物馆,又是博物馆,她要吐了。
卡捷琳娜也不清楚亨特的打算,但与其她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也得不到答案,还不如直接去搞清楚。
「萨沙还好吗?」
「小家伙精神着呢。」提及自己的女儿,塔季扬娜冷硬的面部线条就会柔和许多,多年的生活让她学会收起锋芒,保护女儿这一信念只会继续磨砺她的心,让她在黑暗中变得更强大。
「你带来的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我新找的一份工作,一个富人家庭聘用我做他们小女儿的保姆。」
小女孩一开始放不开,她精致的打扮在一群平民小孩中格格不入,后来还是大胆的孩子朝她伸出友善的友谊之手,她才渐渐融入这些小团体。
孩子们在阳光下欢乐地跑来跑去,嬉笑声此起彼伏。瓷白的肌肤和立体的五官彰显斯提姆人基因上的优越性,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拥有端正漂亮的容貌。
有时候,卡捷琳娜看着满大街身材高大、浓眉深目的「西方人」,恍惚间以为自己不曾离开地球,只是去了一个西方国度度假。
这里和地球太像了,至少这里的原住民都是她熟知的「人类」。
塔季扬娜的视线偶尔落在书上,更多时候是落在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身上。
在过去生活的世界里,当人们在喊白人生来享有社会上的特权,黑人黄人处处被歧视时,她察觉不出自己拥有什么特权,她认为人人都在社会讨生活,受的苦也没什么两样。直到她遇到现任丈夫,在对方的成长环境中,她逐渐认识到自己从未涉足的世界。
天生不自知的傲慢作祟,她从没有意识到世界的天枰是倾斜的。
后来的一场车祸将这对夫妻送到异世界,有色人种在这里别说生活艰难,他们在历史上甚至没有存在的痕迹。
丈夫不能现身于众人面前,支撑家庭的重任全压在她身上。对于这个新世界他们如初生婴儿般什么都不懂,只能躲躲藏藏,在治安混乱的东区觅得一小片存活的天地。也许他们过得很艰难,但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结果某一天的雨夜,她结束辛苦的工作回来后发现,丈夫失踪了。
她以为丈夫又趁着夜色出去行窃,她制止过很多次,说家里有她赚钱也足够维持生计,但丈夫不听劝,宁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外出。
她坐不住便到处去找,她不敢声张,也不敢报警,只能在家里期盼着,丈夫会在天亮前回到她的身边。于是她等到天亮,又等到天黑,等到察觉出自己怀孕,等到孩子出生,丈夫也没有回来。
她可爱的孩子——和丈夫一模一样的黑皮肤,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最后的寄托。
为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到处打工赚钱,一个女人不管是在什么样的世界,独自打拼带孩子总归不易。
可惜东区不是那么安宁的地方,饥渴的恶狼四处蛰伏并看中瘦弱的她。她奋力抵抗,大脑在刹那间因恐惧而变得一片空白,她祈求折磨可以快点结束,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此死去,但撕裂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
她正清醒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