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有两套呼吸系统,能根据所处的位置随意切换,牠目前的腮处于闭合状态,胸膛则剧烈起伏,看得出来牠不太习惯使用肺,呼吸断断续续的。淡蓝色的血液从皮肉绽开的伤口处流出,沿着线条精壮的腹部往下流淌,没入微光粼粼的鱼鳞里。
牠为了抵抗神经上的疼痛,身体有轻微的痉挛,竖瞳化为细细的一根线,不管亨特走到哪儿,牠的竖瞳会随他的鞭子而移动。
亨特不置可否地轻哼,鞭子随手丢弃在一边,约翰立马上前捡起并收好。
「来摸摸它吧。」他无视人鱼如野兽般的低吼,大掌轻拍人鱼的鱼尾,掌下传来沉闷的拍动声,让人觉得这尾巴怪厚实的。
人鱼奋力摆动鱼尾,那又粗又长的尾巴只需一击就能将人打晕,然而牠的动作被铁链限制,除了能让铁链铮铮作响便再无别的动静。
她踌躇不前。这就跟动物园里的饲养人员邀请她抚摸一只狮子一样,即便狮子被调/教得再温顺,她始终不会忘记牠是大自然的猛兽,她可不敢小看对方的尖牙利齿。
纵使她好奇心作祟,对他的提议蠢蠢欲动,但她实在搞不懂亨特为什么要让她去摸人鱼。
铁链不停被拉扯,鱼尾那细微的挪动是想避开亨特的手,但一切都是徒劳,那只手一直贴在鱼尾上。
她最后还是抵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小心翼翼地抚上鱼尾。
人鱼立马扭头看了过来,那不含感情的注视让她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就想挪开手。
「不用害怕。」亨特不由分说地摁住她,让她用掌心感受鱼尾的触感。
上面依附的水珠失去了原来的热度,接触到人鱼的体温后变得微凉。鳞片被热水泡得有些发软,在她手下起起伏伏、张张合合,仿佛是拥有生命一般。
她回忆起父亲对人鱼的描写,「惊心动魄」、「摄人心魂」是他常用的辞藻。他时常在远处观察人鱼,并借由他人的描述来增加对人鱼的了解,自己却很少真正融入到人鱼的群体之中。
「你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她如此呢喃着,抬头时连她都不曾察觉自己眼中的希冀。
面无表情的人鱼冲她亮出獠牙,喉咙挤出「嘶嘶」声,像一条正在吐信子的毒蛇。牠骤然暴起,张嘴就朝眼前这个人类最脆弱的脖颈处咬去,然而牠忘记了铁链的存在,在贴上她的脸前牠的攻势便戛然而止,连靠近她多一点都做不到。
她被吓了一跳,猛地缩回了手并往后退,鳞片锋利的边缘恰好把她的指腹割出了一个小口子,可她无暇顾及这微小的细节,更多震惊于自己居然真的把问题问出口了。
——太愚蠢了吧?
她轻揉额角,责怪一时的糊涂。
怎么她也做了那种要求动物说话的蠢事,物种不同根本不可能进行交流,这不是大自然的铁律吗?
幸运的是她没有靠牠太近,要是再往前一步牠就能轻易地从她脸上撕咬下一块嫩肉。
「我还以为它会喜欢你。」亨特冷不丁地道。
「人与人之间建立感情尚且需要很长时间,更何况是和动物呢?」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明知故问:「为什么要把水加热?」
「软化它的铠甲,这样它才可以以最柔软的姿态面对你。」
如果亨特不这么做,恐怕鞭子根本无法伤人鱼分毫,牠那坚硬的鱼鳞足以抵抗自然界中任何猛兽的尖牙利爪。可要是人鱼长时间处于温水中的话,牠的生命应该也会受到威胁吧……
她再三忍住自己想要多管闲事的心,她不认为亨特会答应她的要求。
亨特指示约翰把人鱼吊回去。链条在顶上交互移动,却在某一个环节卡住了,人鱼被迫停留在炉膛边。约翰用力拉动手杆,后者仍然纹丝不动,他于是挠着头去检查轮轴不起作用的原因。
燃料烧得噼啪响,炉膛的开口没东西作掩护,火星子不断从中崩出,一一落到人鱼大尾巴上。人鱼痛苦地扭动身躯,连带暗处的机关发出诡异的「吱呀」声。
亨特说:「约翰!你还在等什么!」
约翰回道:「老板,轮轴太久没上油转不动了!」
卡捷琳娜看不下去了,她避开人鱼晃动的大尾巴,从地上捡起一块铁板盖住炉膛,人鱼这才安静下来,竖瞳直勾勾地盯着她。
就在这时,锅炉房的三人清清楚楚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约翰发出惊呼,亨特来不及问情况,人鱼就倏地掉落在地。牠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像搁浅的鱼在地上扑腾,牠动作太大,一时之间没人能上前制止。
「该死!」这会儿满地都是水,亨特要真用电棒了,说不定死得比人鱼快。「约翰!我的鞭子呢!」
「来了老板!」
约翰笨重的脚步声在小小的锅炉房中回响,亨特严肃地对卡捷琳娜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得收拾一下我的藏品了。」
不用他下逐客令卡捷琳娜也想赶紧离开这里,她可不想被人鱼的尾巴碰到,于是在不惊动人鱼的情况下,她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往门口处退,谁知才刚退没几步,一冰冷的物体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低头一看,是人鱼的手。
再一抬头,那捕食者特有的阴狠竖瞳已经锁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