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磊放任了程笑希想要复合的心，反正他多得是时间。现在他们长大了，也能做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在他们还只是两个高中生的时候，尚且不能想象这个世界有多大，活动范围也被限制在了一个小小的Z市。不过三年，他们就已经从孩子变成了大人，经济独立后，爱情也获得了更多的自由。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待在Z市里，杨磊最后还是搬到了那个小家，一个确实可以称为家的地方。程笑希让那里不只是一间冰冷的房子，那是一种由爱产生的归属感。

隔三差五，杨磊就会买回来一束鲜花，可能是玫瑰，可能是百合，程笑希因此专门准备了一个漂亮的花瓶，连枯萎掉的花都被他保存了下来。把钱用在注定会衰败的花上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一种无意义的浪费行为，但是花朵是被人赋予了情感的，至少程笑希很受用。

后来程笑希就开始跟着杨磊出去旅游了，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杨磊不缺钱，花在能让他开心的事上就是值得的。一开始他还怕程笑希会计较这些，比如不愿意花他的钱，可程笑希并没有，只是跟着他的步调享受着旅途上的快乐，这反而让杨磊轻松了不少。

每到一个新地方，程笑希总是要拉着杨磊拍许多照片的，保存一份电子版，再打印一份实体版，最后再把这些点点滴滴汇总在一起，装进相册里，展开就是他们满满的回忆。

程笑希还跟着杨磊去看乐队的演唱会，去他自己从来没去过的酒吧，去做很多他没做过的事，反正只要是跟着杨磊就好。杨磊也会陪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比如在凌晨四点上天桥看日出，他们在天边第一点光亮刺破黑夜的时候接吻，让程笑希恍惚间觉得他们就会这样白头到老。

Z市不会下雪，所以他们在冬天去了更北边的地方。那里几乎被白雪覆盖，就像一个纯白的世界，在地上的雪还没有化干净的时候，下一场大雪就又来了，所以地面总是覆着一层白雪。

程笑希幼稚地在厚实的雪地上画着爱心，再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写在里面，先是杨磊的，再是他自己的。

戴着手套也抵不过雪的寒冷，程笑希的手被冻得通红，杨磊想伸手去帮他暖暖，可他自己天生体寒，在四季如春的南方时手都总是凉的，更何况现在是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北方呢。尴尬了一下之后杨磊把程笑希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程笑希被他的动作逗得笑了起来，杨磊也跟着一起笑，还把自己的手伸进了程笑希的口袋里。明明他们自己都有口袋，现在却非要别扭地伸到对方那里，还都不愿意换回来。

在夏天，外面的温度热得像能把人晒化了，他们开始长时间的窝在家里，吹着空调，看只有两个人的电影。杨磊躺在沙发上，程笑希躺在杨磊的怀里，任由对方玩着他的头发，偶尔用叉子递给他一口冰西瓜。

家里的很多东西都被程笑希换成了情侣款，比如毛巾，牙刷，拖鞋，还有水杯与碗筷。他还要抓着杨磊穿情侣上衣，情侣外套，情侣鞋，杨磊意外地都配合了，还戴上了程笑希说是自己做的情侣手链。

杨磊有单边耳洞，但程笑希没有，所以他也去打了一个，和杨磊打在了对称的两边，现在就又能满足他买情侣耳钉的心愿了。

就这样，杨磊在Z市停留了两年，然后在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下午，再次没有留下一句话的离开了。杨磊离开的时候带走的东西不多，因为他不在乎那些回忆，连同程笑希一起，都是可以轻易丢弃的东西。

两年，差不多又到了一段恋爱的保质期了，一旦过期就会变得乏味可陈，而杨磊不会让乏味再追上他的生活。所以他可以果断地向前，去开启自己人生的下一篇章。

程笑希打了很多电话，无法接通，他知道那是他被拉黑的意思，但他只是机械地重复了很久这一行为，就好像重复的次数多了，总能遇见杨磊回心转意又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那一刻。

再一次被抛弃后，程笑希还是那样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只是这一次他哭不出来了，没有眼泪可流。也许是因为在上一次就流干了吧，和逝去的爱情一样干涸。

杨磊向前走了，但程笑希不想向前，他还是活在回忆里不可自拔。那些情侣用品都被留下了，程笑希全都没有收起来，还要定期清理免得落灰，每次吃饭时他都要摆上两人份的餐具，像还会有一个人陪他一起。

再经过有红绿灯的路口，对面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身边也没有了。程笑希又变成了一个人，一不留神就会消散在茫茫人海中的渺小存在，孤独地走在重复的轨道上。

在这一次程笑希才彻底明白了，他和杨磊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杨磊的世界很大，足以支撑起他的自由，可程笑希的世界很小，他的这辈子一眼就望得到头。程笑希的生活简单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在杨磊离开之后，就像设定好的程序般机械地运行着。

又过去了两年，程笑希的家里开始催他结婚，父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现在就想早点看程笑希成家再生个孩子，母亲便开始张罗着让他去相亲。

程笑希已经快要接受了杨磊的世界没有他的位置，他只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守着回忆逐渐风化了，变成一座石雕，被人触碰后瞬间化为齑粉，随着风飘向远方不见踪影。

所以他已经松动了，在想要不接受母亲的安排好了，可杨磊的出现也和离开一样突然，就在一个同样普通的夜晚，再次阻断了程笑希屈服于生活的念头。

这一次回来的杨磊又与上一次多了些许不同，比如学会了抽烟。程笑希不喜欢烟味，但他没有告诉杨磊，杨磊在恋情中总是体贴的，如果知道了便一定不会在程笑希面前抽第二次。

可程笑希不想让杨磊因此忍耐，他甚至还觉得杨磊抽烟时的样子十分迷人，会夺走人的眼球，每当他回过神来，那根烟都已经燃得只剩下一个尾巴，白色的烟雾消散，漂亮的手指把烟蒂碾在烟灰缸里。

过往他们分分合合，可现如今程笑希可能很难再承受一次了。一开始他不想提，会过早地破坏这一次重逢，但程笑希总是要提出来的，他还是开口问了：“你这次还会走吗？”

杨磊没有回答，只是欺身过来想要吻他，又在距离贴近到只有两公分时松开了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烟味，我去刷牙吧。”在这种地方倒是十分温柔，明明这才是真正的小事。

程笑希已经明白了杨磊的态度，在接下来的日子便没有再提过。这次会有多久？一年？两年？程笑希还等得起吗，他当然想等，但生活可能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这次出乎他意料的快，杨磊在八月回来，十二月离开。时间总是在惩罚念旧的人，只要时间还在往前走，世界便会往前走，周围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流逝了，让他怎么也抓不住从前，所有的所有都终将从他的指缝流走。

早就坏掉甚至没有办法再修好的小灵通，已经被翻到封面磨损的三本相册，边角有了锈痕的钥匙扣，很久没穿却还挂在衣柜里的情侣外套，还有因为不再戴情侣耳钉而逐渐愈合的耳洞。

记忆里落满尘埃，感情也要生锈。程笑希发现人生的路只会通往未来，人唯一不能前往的地方其实是过去，他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能安然把杨磊当作全世界的时候了。

杨磊离开的第二天，程笑希给母亲打电话答应了去相亲。

相亲的对象是一个搞着音乐迟迟不想结婚的女孩，也是被家里逼着来的，他们虽然年纪差不多大，却只有一个共同话题，便是受了家里的逼迫。走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偏要感情的必要了，在他们只是屈服于到了年纪该结婚这一点时，就只是把结婚当作了一件必要的任务。

两家很快地约定了在年后再办事，让两个孩子有空培养感情，但女孩对程笑希没什么兴趣，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程笑希也一样，他反而要感谢那个女孩给了他喘口气的机会。

一月的Z市也有些寒冷，虽不及他曾经和杨磊去过的北方。程笑希放空大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程笑希以为是家里又有事找他了，结果拿起来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通了，等着对方先说话，听见对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他：“喂？在听吗？”

是杨磊。

程笑希瞬间就有一种挂断的冲动，他已经蠢得被杨磊牵着走了那么多年了，但一听见那个声音他就又忍不住想和对方在一起。为什么总是这样，他开始希望杨磊能永远地离开，才能让他不再轻易为之动摇。

“……有什么事吗？”在杨磊又问了几声后，程笑希闷闷地开口了。

“你现在在家吗？”

“我想带你出国，我们去结婚，你愿意吗？”

短短的两句话，程笑希却觉得他听不懂。

明明这个人才刚在一个多月前第三次把他扔掉了，为什么又能心安理得地突然打电话过来问他愿不愿意结婚，这难道不荒唐不可笑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强硬自我的人。

“为什么找我，你不是一个多月前刚和我分手吗。”程笑希反问回去，他第一次对杨磊用这样冷淡的语气。

“……”

杨磊沉默了，沉默到程笑希觉得他不过又是一时兴起，在问完后被怼回去一句话就又失去兴趣了。久到程笑希都要看看电话是不是已经被挂断的时候，杨磊才说：“我这次走了之后很想你。”

好可笑……

什么叫这次走了之后突然想念他啊？一句话显得程笑希爱着他的三千多个日夜就像个笑话。程笑希又蹲下了，蹲在了街头，也懒得管来往的行人会怎么看他，他复杂的心情一时之间是缓解不了的。

“…可能我刚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我爱你。”

“所以以后我不会走了，我们去结婚，我带你去H国，那里同性是可以合法结婚的。”

“你现在不爱我了吗？”

好蠢，程笑希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了。明明就是个三番两次抛弃他把恋爱当玩乐的人，他却就是放不下，甚至现在都说不出那句“我不爱你了。”

他蹲在地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开始玩自己的鞋带，一时之间说不出话，那头的杨磊也不说话，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然后程笑希把电话挂断了。

杨磊看着手机上显示着被挂断的电话，心里第一次变得空空的。下一秒手机上就弹出了一条短信，是程笑希的号码，杨磊很快地点开了。

“来接我吧，我等你”

程笑希想，这是他最后的疯狂了，他还想疯狂这么一次，还想尝试这一次。

他就是固执地想要得到杨磊的真心，像他这样的人，重来多少次都还会做一样的选择，明知道前方是南墙也偏要撞上去。

“他大概是给了我两个选择的，只不过我总是会忽视掉其中一个，可能我还是会被伤害，会被尖刀捅伤心口，会撞得头破血流，但我仍要选择爱，直到我的路有了尽头。”

这是他们的第十一年。

?

“那个，谢谢你逃婚哈，给了我个跑路的好时机，现在我也离家出走去寻找自由了，祝你幸福！”这是当时相亲遇见的女孩给程笑希发来的信息。

程笑希看着笑出了声，现在他正在和杨磊一起在H国的海滩上晒太阳，杨磊准备带他去教堂举办婚礼，在这之前还要等一段时间，父亲也被杨磊送去了最好的医院。

就着明媚日光，程笑希敲下了一条回信。

“也祝你幸福，终将得偿所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