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说不定你也有一天会爱上人类呢。”

笑得艳丽的女人脸颊上沾染了从他胸腔溅出的血液，被挖出心脏后的他有些脱力，稳不住身形的跪在了地上。他低头看着自己如今血肉模糊的胸腔，只有深深的不理解，为什么……？

他心中有着被背叛的痛苦与酸楚，这种感情该叫做心痛吗？可是明明他已经失去自己的心脏了，现在那颗心还正被他的姐姐握在手里，随时都有可能被碾成一团烂泥。

可是女人不会再回应他，他已经要陷入千百年的沉眠了，解释不过是多余的东西。在大脑停止运转后，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思绪从此被困在了方寸之间，无法离开名为躯壳的监牢。

Alex就这样沉睡了一千三百年，他的意识基本都是昏沉的，但偶尔有清醒的时候。那时他会安静地在自己脑海中的意识之地思考，这里空旷得一望无际，发出声音都不会引来回响，但又同时狭窄到不过一隅之地，仿若没有天窗的牢狱，光线都透不进来。

在他短暂的有意识的时间内，Alex重复地在脑海内播放着过去的回忆，当时他有很多事都想不明白，这千百年的沉眠为他提供了去思考的时间，思考是什么让温柔的姐姐改变，是爱情吗？可是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古老神秘的吸血鬼家族生活在大陆西南部，而Alex来自于血统优异的血族贵族，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再加上高人一等的身份，从少时起便没有人能压迫他，他的人生之路上不存在任何阻碍。而Alex的姐姐Amber则是家里最宠爱他的人，姐弟生活在一起，其他的仆人对他只有恐惧和敬畏，只有Amber和他亲近着，给予他温情。

Amber比自己的弟弟年长了一百多岁，Alex小时候在姐姐眼里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从少时就对孩子们都喜欢的玩具不感兴趣，更喜欢缠着姐姐早点教他认字，在掌握人类的语言后去阅读家里收藏的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

在学习人类的语言前，他已经学过了属于吸血鬼的文字，但用那些文字记载的书籍大多是一些血族秘史，Alex对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反而是人类的书籍看起来更有意思。

有时候姐姐会陪他一起读书，Amber精通于厨艺，可能是吸血鬼的岁月太过漫长，这是她用于打发时间的兴趣爱好。每天下午，姐姐总会为Alex准备好精致的甜点与一壶醇香的红茶，甜点保持着日日不重样，Alex是喜欢的，这些东西就像姐姐一样温暖。

除了烹饪之外，Amber还有着缝纫技术，随着Alex的成长，她年年都会为自己的弟弟量身裁制一套衣服，眼看着Alex从孩子成长为一个小小少年，又逐渐成熟起来，出落成一个俊美的青年。

Alex长着象征夜色子民身份的黑发，如幽夜般漆黑，一双红如浓稠血液的双瞳搭配上他总是冷着的脸和过于锋利的目光，总是把仆人们吓得不敢抬头。吸血鬼终日不见阳光，肤色总是苍白的，Alex也一样，如墨的黑和像透着寒气的白相撞，衬托出他神秘而高贵的气质。

现在他正穿着今年姐姐为他裁的新衣服，黑色的长发披散着，上扬的领子与打底的皇家蓝色衬衫，皮质腰带与金属搭扣，领口与袖口也点缀着耀眼的蓝色宝石。外套是黑底带有暗纹的紧身宽袖式，他的身形瘦削，在衣服的版型下衬托得修长挺拔，同样黑色的手套包裹上他过于漂亮的手指，尽显一位血族贵族应有的优雅气质。

“我的弟弟真是太帅了！这得迷倒多少血族少女啊！”Amber双手交握到脸旁，露出满意的神情。这套衣服果然无比适合他的弟弟，真没辜负她准备了几个月的时间。因为Alex就要成年了，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男人。

Alex低头摆弄了几下那双手套，他并不是很习惯戴这种东西，毕竟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只见过姐姐与那些仆人，从来没有外交活动的他并不需要时常穿着正装。

听了Amber的话让他感到不解，“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血族，我们要离开家了吗？”Alex疑惑地问到，他对外面的世界其实并没有太多好奇，这样的日子虽然枯燥无趣，但却偏偏适合他冷淡疏离的性子，Alex并不是很喜欢与他人相处。

“以后会的，我亲爱的弟弟。”Amber坐到了他的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我要离开家一段时间了，Alex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姐姐担心的，对吗？”她的眼中盛满了不舍，Alex觉得姐姐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总是含着多样的情绪，有很多他都不懂。

为什么姐姐看起来这么悲伤，是他们以后不会再见了吗？这样想着，Alex问到：“姐姐以后不会回来了吗？”

“会的，我会回来的，你要好好的等姐姐回来。”

这是Amber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姐姐就离开了，偌大的宅邸里再也没有她的痕迹。Alex从此过上了真正的一个人的生活，他几乎不会跟仆人们讲话，因为他并没有交流的欲望，而仆人们只是为了职责存在于他的身边，没有人敢与这位性情冷淡的血族贵族搭话。

供他食用的血液与定制的衣服都是从外面送来的，这让他与外界不会有什么交流。吸血鬼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曾经有姐姐会给他做，现在姐姐不在了，Alex便再也没有吃过甜点，没有喝过红茶。

当一个人的生命足够漫长，生与死的界限就会变得模糊，Alex开始觉得活着变成一件没有实感的事，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每天都重复着差不多的剧情，他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他真的曾经和姐姐一同生活在这里吗？

Alex顺着宅邸外的树林向更远处望去，望着天空，望着流云。偶尔他会踏出去让日光晒到自己的皮肤上，可能由于他血统的强大，那种刺痛感并不强烈，只是会产生一些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后来他开始偶尔放任自己陷入沉眠，最开始是一年，两年，后来也许一睡就是十年。神奇的是每当他醒来，家里总是有仆人在的，虽然可能与之前的面孔不尽相同，但他的姐姐却还是没有回来。

距离姐姐离开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Alex翻开了自己放在书房抽屉里的，用于记录时间的本子，牛皮纸早已泛黄，但保养的不错，从来没有受过潮，上面的记录没有受到影响。

“原来已经两百多年了……”Alex喃喃自语，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的生活，他还能开口说出正常的语句，已经是奇迹般的事情了。

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夜晚，Alex看向夜空，却总觉得今夜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天空像被墨泼染了，原本点缀在上面的细碎繁星消失不见，像是被更浓重的黑吞噬殆尽。明明以前都是看得到星星的，姐姐还在的时候，还带着小小的他辨认过天上的星座。为什么现在星星都不见了呢？难道是跟着姐姐一起走了，一起离开了他。

宅邸的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这一定不是仆人做的，他们的动作都是轻轻的，从不敢惊扰到Alex。听到声响的他立马下了楼，原来是他的姐姐回来了，只不过姐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那是一个陌生男人，一头白金色的卷发，用绸带束着一个小辫子，他的眼睛是青绿色的，Alex想，这大概是一个人类，至少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吸血鬼。

“姐姐…你回来了。”Alex向着女人走去，二百多年未见，Amber的变化很大。曾经她总是喜欢穿着轻柔恬淡的颜色，可能是嫩黄，可能是浅灰蓝，可能是娇嫩花瓣般的粉色。可今天她穿了一套猩红色的长裙，头顶黑底缀着繁复蕾丝的礼帽，脸上还化着浓艳的妆容，Alex总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姐姐。

“这就是你的弟弟吗？”Amber旁边的男人问着她。Alex不喜欢那个男人，男人看向他的眼神有蔑视，有戏谑，好像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Amber温柔地回答着男人：“是的，亲爱的，我会帮你扫除这个障碍。”曾经这样温柔的声音是属于Alex的，可如今的Amber甚至没有回应他的话，连目光都不愿多分给他一丝一毫。

接下来便是纠缠在Alex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了，Amber毫不留情地向他发起了攻击，独自生活从来没有战斗过的小吸血鬼当然打不过她，被逼的节节败退，他的身上被Amber法术凝结的利刃划出不少伤口。

Alex几乎没有受过伤，他捂着正汩汩流血的小臂，想着原来身体是可以这样疼的，被阳光晒到的感觉都不算什么。

他一边后退一边问着正不留情面攻击他的姐姐，“为什么…？姐姐，明明你走之前要我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你过了这么久回来就变了样子，我不理解。”

“我的好弟弟，因为我要帮我爱的人做到他想做的事，可很不幸，你是我们的障碍。”

“为什么？姐姐，爱是什么…？难道你不爱我吗？”

“……那是不一样的，Alex。”

Amber只用手就足以捅穿了他的胸腔，给他留下了一千三百年都无法解开的谜题。

这段场景，这些对话，是他这千百年来唯一的梦魇，他始终无法参透是什么改变了一个人，那就是爱吗？爱的力量就可以让温柔的姐姐为了一个人类来转头杀掉他吗？Alex始终想不明白，大概是因为这不是他能靠自己一人的力量得出答案的事，他没有体会过爱，他不懂那些情感，而姐姐最后教会他的——便是什么样的情感来自于被背叛。

纯血的吸血鬼不是靠普通的攻击就能杀死的，即使是被掏出心脏这样对于一个人类来说的致命伤，也只会让他陷入长久的沉睡。这就足以达到Amber的目的了，她将Alex安置在了华丽又价值不菲的水晶棺中，这是一个姐姐对弟弟最后的怜悯。

历经千百年的岁月，水晶棺边缘都爬满了蔓延其上生长的植物，那些翠绿的藤蔓代表着新生，与沉寂着无限接近死亡的吸血鬼彼此对立着，却又能构成一副和谐的画面。

棺中的吸血鬼禁闭着双眼，没有一丝生气，仿若时间早已静止在了过往的一刻。可这凝滞的时间将于今天被打破，一个棕发的青年踏入了这片从来没有客人造访的禁地，他甚至俯身趴在了棺上，观察着沉睡的血族。

精致的像个假人，他想。果然吸血鬼的相貌有着天生的优越，不是人类能比的。青年摸了摸他自己的脸，以前还是挺有自信的，觉得自己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大帅哥，如今跟吸血鬼比起来好像确实是有些差距。唉，突然有些低落啊……

接着他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开刃的匕首，眼都不眨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流出的鲜血滴在了吸血鬼苍白的嘴唇上。

Alex只感觉这座不透风的监牢好像突然开了一间天窗，他逐渐能闻到泥土的气息，植物的生气，似乎还有一些沁人的花香，以及吸引了他灵魂的香甜味，让他时隔已久地产生了饥饿感。

这些年他早已失去了名为感觉的能力，灵魂与世隔绝，如今体感悉数解放，Alex开始感觉到光亮，空气在触摸他的肌肤，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开始顺着嘴唇进入他的身体。视网膜上出现了一层红色，他也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与此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嘿！你醒了！”

在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后，Alex的眼睛接收到的第一个信息便是一位绿眼睛的青年，青年的眼睛圆圆的，像自己就能发光一般，其中流动着翠色的光芒。他的脸看上去又白又软，嘴唇是粉红色的，有些柔嫩，看样子是个人类。

“…我们认识吗？”没想到醒来后居然会有一个人类在他的身边，Alex心生疑惑，眼前这个青年还热络地向他打了招呼，可他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号人才对。在他过往三百多年的生命里，他好像只见过一个人类，那个致使他的姐姐背叛他的男人。

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开始了自我介绍，他说：“你可以叫我心安勿梦，你叫什么名字啊？”他笑嘻嘻的，还向着Alex伸出了手。

“……Alex。”他从棺材里站起身来，却并没有去理会心安勿梦伸出的手，那只手看起来被冷落了，显得有些可怜。

但心安勿梦并不在乎这件事，他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显得很开心，“那现在我们认识了！”他说，接着还想顺手帮Alex迈出棺材，但对方显然不需要这些帮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碰巧路过，看你长得好看，所以我就喜欢上你了呀。”

Alex问着，心安勿梦答着，却说了个看上去一点也不正经的答案。真的会有人直接喜欢上刚见第一面的人吗？而且他还是吸血鬼，根据他以前读过的人类书籍来说，血族和人类好像关系一直以来都并不和睦，人类应该是害怕吸血鬼才对的。

“你是人类，你不害怕我吗？”

“我喜欢你，当然就不会害怕你咯。”

真奇怪。

是人类对情感看得太过于轻易吗，轻易到连喜欢都是能随便说出的事。Alex下意识地抵触着人类，当时就是人类骗走了他的姐姐，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类，说不定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再也没有人居住的宅邸已经像一座废墟般，墙壁上爬满许多不知名的植物，Alex去推开铁门，扑面而来一股腐朽陈旧的气息。室内的家具排布居然没有变过，若不是都在岁月中被磨损，会让人恍惚间错以为时间定格。

宅邸里的空气也是混浊的，Alex是吸血鬼，对这些并不敏感，可身为人类的心安勿梦因为在后面一路跟着他，不停地打着喷嚏。他一开始还问心安勿梦为什么非要缠着他不放，对方表示这叫与他培养感情，Alex又陷入了那种对感情的空茫中与不理解中，皱了下眉没再管那人。

他走上二楼，进了他一直居住的房间，衣柜里还保存着姐姐做给他的那些衣服，在拉开柜门的一瞬间，Alex看见了隐约有紫色荧光的法阵一闪而过，是姐姐留了什么法术吗…？可能，是用来保存这些衣服的吧，毕竟它们都是完好无损的，能让他跨越时空再一次接触到那段温馨的旧忆。

明明已经伤害了他，再为他做这些事情，难道不是多余得毫无意义吗？

可Alex还是打包上了Amber为他做的最后一套衣服。但此时他突然陷入了一阵迷茫，老宅子这么多年早已无人居住，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住在这里是不现实的，那要去哪里呢？这个世界上好像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心安勿梦一上来就先去拍了拍床上的灰，然后当自己家似的就坐了上去，在那里一直看着Alex的动作，没去打扰正沉浸在回忆里的人。他看着Alex收拾起了东西，忍不住凑上去问：“你准备去哪儿呀？”

Alex沉默了，他垂着眼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空气安静了半分钟后，他抬起了头，对上了心安勿梦那闪着光的眼睛，诚实地回答了。

“我不知道。”

现在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都被斩断了，他就像一个只能漂浮在空中的人，没有人伸手将他拉回这个世界。

“和我一起走吧，怎么样？”现在，心安勿梦对他伸出了手。

眼前的这个人类，出现得是如此突兀，又处处献着殷勤，Alex知道这些行为的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但他又想，一个人类，应该对他这种纯血吸血鬼造不成什么威胁，跟着看看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他现在真的无处可去。

所以Alex答应了，他还和那个人类握了握手，人类的手是有温度的，自然地散发着热意，与冰凉的他不同。Alex觉得很新奇，心安勿梦的手还很软，他没忍住多捏了两下，对方就那样任他捏了，但好像体温比刚刚更烫了些。

心安勿梦接着又问：“你饿不饿？”说完后，他还狡黠地眨了眨眼。

刚结束沉睡的吸血鬼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进过食了，Alex不禁舔了下自己的牙，觉得眼前这个人类是不是有点过于大胆了，现在就算Alex上去把他吸成人干，他心安勿梦怕是也反抗不了吧。

“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哎呀，人家喜欢你嘛，这叫为爱牺牲！”

心安勿梦又眨了下眼，还很配合地解开绕在脖子上的领结，将自己的领口拉开，露出在白皙皮肤下跳动的血管。这一举动让Alex的双眸变得幽深起来，食物主动向他发起了邀约，请他前去品尝，他甚至已经能嗅到血液的香甜。

去吧，咬破他的血管吧，这可是他主动要求的。

Alex低下了头，在他刚露出尖牙时，心安勿梦在他耳边说：“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吧？”接着，利齿刺破了皮肤，那是久违的鲜血的味道，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经过他的食道，流向了他的胃里，就像心安勿梦此时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这个香甜的味道让Alex感到熟悉，他朦胧地记得，在他醒来时似乎感受过这个味道，是心安勿梦用自己的血唤醒了他吗？

在血液离开自己逐渐流入另一个人的身体这一过程中，心安勿梦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这大概是来自于身体的本能，是出于对被征服的惧怕。可他的大脑又有些昏沉，也许是因为失血，也可能是什么别的原因，心安勿梦在思绪混沌中发出了阵阵喘息。

好热，被刺破的脖颈很热，而那股热意顺着向上流淌，让他的脸颊也开始发烫，接着是耳朵，又似乎烧灼了大脑，将神智也烧得粉碎。

原来被吸食血液是这种感觉，心安勿梦缓慢地思考着，他有着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却在本该不美妙的体验中获得了一丝享受。

人类温热的血液让吸血鬼感到了暖意，Alex的手还按在这具在他身下微微颤抖的躯体上，产生了一种将一个人据为己有的满足感。高贵的纯血吸血鬼天生就有着掌控人类的本领，被吸食过一次血液的人类会成为被他们标记的食物，从此身不由己。

Alex觉得自己精神上恢复得差不多后，就放开了这个主动把自己送上门来的人类，不控制自己把对方吸干是愚蠢的行为，放着人类活着，才能拥有不断的可再生资源。

反正现在心安勿梦已经注定是他的食物了。

大概得过了有三四分钟，心安勿梦才有了一种回魂的感觉，在被Alex舔过之后，脖子上的伤口居然已经快愈合了，他没忍住摸了两下，亲身体验过才觉得更加神奇。眼前的吸血鬼看上去比刚才开心了不少，有着肉眼可见的愉悦，毕竟他可是美餐一顿，而失血的心安勿梦浑身脱力，几乎想当场躺下先睡一觉，理智让他撑了下来，他开始想能不能撒娇让这个刚占了他便宜的吸血鬼背着他走。

好吧，梦想和痴心妄想果然还是有区别的，该死的没良心的吸血鬼果然拒绝了他。

心安勿梦气得想跺脚，而Alex不为所动。接下来一人一吸血鬼就结伴开始了他们的长途跋涉，心安勿梦随身带的挎包里有方便食用的干粮，这就足够他吃上三四天，在吃完之后他就开始指使Alex去帮他叉鱼，厨艺高超的他再用他带的调料把鱼烤得色香味俱全。

其实原本Alex是可以靠飞行来赶路的，但是他不认路，他还不愿意用公主抱，心安勿梦拒绝被当麻袋一样拽着的同时还要指路这种折磨。所以Alex也没有帮他叉鱼，他饿了都还得自己解决。

心安勿梦本来还试图勾引Alex来喝他的血，然后道德绑架对方给他提供吃食，结果该死的吸血鬼说他们纯血贵族没那么容易饿，直接站在旁边当大爷。

在又这样过了两三天后，统共约莫一周的时间，他们到了一个边境的小村落。Alex原本穿的一身贵族衣服太过显眼，被心安勿梦逼着换了之后又额外套上一件斗篷，可他是不需要的。在心安勿梦惊讶的眼神中，Alex当场表演了一下如何毫无破绽地伪装成人类。

他血色的双瞳逐渐染上墨色，甚至连肤色也能变得不再像死人那么惨白，虽然放在人类里肯定还是绝对的冷白皮，但已经足够让其他人都看不出他是个吸血鬼了。

他们于小村庄修整了两日，又补充了一些食物，虽然只是心安勿梦需要这些食物。他也彻底发现了Alex真是一个毫无生活常识的吸血鬼，甚至不知道买东西要用钱。

他简直就像带着一个三百多岁的小朋友一般，还得提防着不让Alex做出一些太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引起别人的注意。

心安勿梦说到了下一个城镇他们就能乘车了，如今人类都市里已经靠着魔法驱动了科技发展，每个城镇基本上都已经有蒸汽列车通行，列车的能源来自于经魔法提炼的夜晶石，这种石头在不同的魔法下能产生多种形式的能量。

蒸汽列车已经超出了Alex对世界的认知范畴，毕竟他阅读的关于人类的书籍都来自于一千多年以前。时代的发展是日新月异的，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过于新奇，只在那个深林中的宅邸生活过的他，又怎么会想得到世界有多么广阔呢？

心安勿梦带Alex去买车票，蒸汽列车的车票是一种用法术标记身份的石头，嵌在手环上。他帮不知道要干什么的迷茫吸血鬼扣上了手环，突然觉得这双手有点好看得过分了，心安勿梦没忍住多摸了几下那漂亮的手指，引来Alex疑惑的目光。

随着列车鸣笛，两人开始向都城进发，他们几乎是从大陆最偏僻的地方前往东北方的中心，所以这一路上他们还要在七个城镇停留转车，才能顺利到达终点。在列车上，Alex总是沉默地望着窗外，蒸汽列车悬在浮空的轨道上，他低头就能俯瞰从未见过的风景。那不再是看上去没有区别的树林与远山，而是交错的人类城镇。

心安勿梦经常自请着介绍他们路过了哪些地方，Alex不怎么回答，但也没有拒绝，让身边的那个人肆无忌惮的滔滔不绝。在听过心安勿梦的讲述后，Alex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突然扩大了很多很多，他就像短期内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般，在此时才终于获得了离开深山幽林的实感。

每次在车上都会消磨几天的时间，到了停靠的城镇，心安勿梦也总是非要拉着Alex住上一段日子，可能他比Alex自己更想让这个孤僻的灵魂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

心安勿梦喜欢拉着Alex的手向前走，他常说：“你又不认识路，走丢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

即使在人群中，Alex都可以凭嗅觉敏锐的找到属于心安勿梦的气味，再顺着找到他本人。可他没有甩开那只手，配合了这奇怪而无意义的把戏。

心安勿梦还喜欢带Alex去吃东西，可能是那些城镇所属地区的特色美食，也可能只是一些小吃。其实Alex的味蕾并不具备让他尝出人类食物味道的能力，曾经Amber的甜点与红茶也是一样的，在他吃到嘴里时，只是能感觉到温暖。

Alex还是没有拒绝，每当他对上心安勿梦那双眼睛，好像就失去了说“不”的能力。心安勿梦好像在努力拉近他与这个世界的距离，从一些小事上开始，即使带来的变化也潜移默化着，让人难以察觉。

一次他们经过城镇的著名景点，那里的教堂前有一座华美又气势恢宏的喷泉，四周经常有些鸽子结伴停靠，人们喜欢在这里给鸽子喂食。

心安勿梦取来了一小袋面包屑，又把它塞到Alex手里，“你试试看嘛，很有意思的。”

于是他蹲下了身，把面包屑洒了一些在手里，伸出那只又白又冷的手，等待着被鸽子光顾。很快，就有几只纯白的鸽子被吸引而来，它们低头从Alex的手中啄走食物，在鸟喙擦过他的手掌时，Alex感觉到了什么是生命。

他又接触到了其他的生命，那只是脆弱的被他两根手指就能捏死的鸟类，可却能毫无戒备的接近他。满足的鸽子绕着他飞了几圈，像是在表达感谢，Alex伸手顺着这弱小生灵的背滑了过去，感受到了同样的温热，而心里则产生奇异的感触。

借着这突然产生的冲动，Alex又去了广场另一侧，那里时常聚集着几只野猫，受着路人的投喂。

他还是单纯地伸出了手，没有带什么食物，他想，也许野猫因此不会被他吸引了，心中有些失落。可没多久就有两只小猫凑了过来，先是嗅嗅他的手，然后其中一只伸出了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猫的舌头有些粗糙的触感，好像砂纸轻轻蹭了一下他的皮肤，但应该没人会讨厌这种感觉，Alex也一样。对他并不熟悉的两条小生命会走到他的身边，向他示好，还会躺在地上打滚，突然伸个懒腰，对着他喵喵叫。

心安勿梦只是在旁边看着，明明活了三百多年的吸血鬼，在此时就像一个对世界有着无限好奇的孩子，在产生了新奇的体验后，便忍不住进一步探索着。

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所以心安勿梦会不厌其烦地拉着Alex跑东跑西，很多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在心里留下痕迹。

心安勿梦就成为了这个为Alex打开世界的大门的引路人。他对世界的了解是稚嫩的，对情感的理解也是稚嫩的，而心安勿梦足够耐心，在旅途中永远会牵着他的手，带他去认识每一个他不了解的东西。

在他封闭在深林的宅邸中时，一些渴求都会被冲刷到消散，没有人会回应他，他太早的习惯了孤独，让自己变得享受孤独。

可如今有人会回应他了，有人打开了囚笼的天窗，将光与暖放了进来，世界在那时产生了第一抹颜色，孤独的灵魂获得了解放。

他们到了第四个需要转车的城镇时，也按着一贯的步调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终于到这里了，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很久了！”心安勿梦说，他笑得开心，任Alex追问他也不说到底是要去哪儿，非要到了让Alex自己看到才行。

那是一条粉色的河，从一处泉眼涌出，到最后又汇聚成椭圆形的湖泊。据说这是受过妖精祝福的湖水，将其饮下的人会获得爱情。

Alex和心安勿梦站在远处的建筑上，刚好能看到湖水的全貌，天色几近黄昏，柔和的日光洒在湖面上，让原本粉红色的湖水看起来更暖了一些，好像让人远远地都能闻到玫瑰的芬芳。

湖边还聚集了许多恋人，妖精也会祝福他们得到永恒的爱情。恋人们或是羞涩的勾着手指牵手，或是彼此拥抱着，被笼罩上一层甜蜜的粉色，也有更奔放的情侣不顾他人目光的拥吻起来。

心安勿梦碰了碰Alex的胳膊，问他：“你有没有兴趣尝尝？”

会让人获得爱情的湖水……这让Alex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在那之后他一直都在好奇爱为何物，即使他不怎么相信湖水真的会有什么神奇的效果，但也不介意试上一试。

湖边有人在售卖着精致的细颈玻璃瓶，瓶身对着太阳能折射出斑斓的彩光，心安勿梦买了两个，取来两小瓶粉色的湖水，与Alex人手一杯。

Alex看也没看就仰头一口喝了，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一旁的心安勿梦先抿了几口，才慢慢地喝掉，“这湖水居然是甜的哎，你觉得好不好喝？”

亮闪闪的绿色眼睛注视着他，Alex低头将手撑在了下巴上，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感觉没什么味道吧……”然后他抬手突然摸了下心安勿梦的脖子，说。

“我觉得没你好喝。”

“……”

要不是这个吸血鬼真的不懂什么感情，心安勿梦就要当他在耍流氓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完后还舔了下自己的尖牙，好像真的只是在对食物的味道做出评判，完全不觉得这句话还能有什么别的含义。当然，也可能只是心安勿梦一个人忍不住想了太多。

他感觉自己的脸好像开始发烫，但还好Alex也不会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回去的路上，一向不怎么说话的Alex突然开口问他：“爱情是什么？”

“爱情啊……就是，”心安勿梦转过身来，和Alex对视，看向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就是一种会让你产生不舍的情感，让你从此永远有了眷恋，有了目标，有了归属。”然后他牵起了吸血鬼冰凉的手，热量在两个人之间传递着。

虽然Alex还是没有明白，但他的注意力此时悉数被吸引到了交握的手上，仅是隔着一层皮肤，他触碰到了另一个人的灵魂。在心安勿梦出现之后，就有了一个人成为了他与世界间的牵引线，将浮空的他固定了下来，心灵也逐渐产生了对情感的认知。

于是他没有松开那只手，反而握了回去，十指交缠。

太阳没多久就要彻底从天边落下了，日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天边的晚霞像混了多种色彩的调色盘，让眼中曾经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变得斑斓。

阳光对吸血鬼来说本不该是什么可以享受的东西，但今天和心安勿梦牵手回家的路上，Alex第一次感觉到了阳光确实是温暖的，那些刺痛显得无足轻重。

Alex的情感就像坚冰被融化，开始滴下了水，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新生的情感，他大概是在心安勿梦的引导下逐渐产生了爱，而这份爱，则需要他自己去抉择应该给哪个人。

后来他们又乘车到了下一个城镇，期间Alex又吸食了一次心安勿梦的血液，在满足之后吸血鬼还要来回舔舐几次他的脖子，吓得心安勿梦不是很敢动的同时身体又微微有些发热。Alex把头埋在他的颈肩，头发扫的他有些痒，可他并不能挣脱开这个怀抱。

Alex只是在享受心安勿梦的香甜气息充斥他鼻腔的满足感，有时候他看见心安勿梦失血后苍白的脸色，与虚弱的靠在他身上的样子，他就总是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干脆完全将这个人类吞吃入腹的欲望。但他不能这样做，只能靠一些更柔和的方式来缓解他脑海中的躁动。

在这之后，即使心安勿梦还没来牵他的手，Alex都会主动握上去，他开始贪恋起了这个人类的温度，将这个人握在手中能给他实体的安全感。

他们在路径城镇停留的时间更长了，最少也要一个月，因为现在Alex会主动开口让心安勿梦陪他做很多事情，心安勿梦也真的配合了他那些奇怪的举动。比如两个人只是手牵着手坐在房顶上发呆，Alex只是俯视着人流，都能看上半天的时间。

他还对心安勿梦产生了更多的探究欲望，可能只是突然抬起了那只白嫩的手，展开一阵反复的端详。

被过于炽热直白的眼光盯着，让心安勿梦浑身都有些发麻，他会用软糯的声音说：“你干嘛呀……”然后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根本没用多大力气，那只手自然也仍被Alex牢牢地握在手中。

心安勿梦说话总是有些黏黏糊糊的，让人不禁觉得他是在撒娇。虽然Alex根本不懂什么是撒娇，但他在听到时，会有一些不如把心安勿梦吃掉的冲动从脑海内产生。

他对这个人类产生了一些占有欲。

在历经几个月的长期跋涉后，他们终于到了人类的都城。这座宏伟的都市在中央有着一座惊人的巨型建筑，心安勿梦向Alex介绍着，那是代表了人类核心权威技术的魔法与科技院，一般是会被简称为研究院的，那里的人们几乎决定了人类的发展。

而都城的另一座核心建筑则是曙光圣殿，与研究院隔着三条都城最繁华的街道相对，那里则承担着守护人类和平的责任。

心安勿梦说他的家就在都城，Alex跟着他绕过了不知道多少条小道才到了目的地，那间房子位置偏僻，大小还仅适宜一个人居住，两个男人在这里显得十分拥挤。

Alex进去之后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里坐，心安勿梦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你会嫌弃我吗？”

“……”Alex又沉默了，在旅途之初，他不过是想跟着这个人类去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原本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去寻找一个自己的落脚之地。可他却没有那样做，Alex好像逐渐对这个人类产生了依赖，好像有藤蔓破开他的心脏长了出来，将他与另一个人缠绕在了一起，变得不想离开。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有心安勿梦的日子，比如每天他醒来时，转头就能看见身边还在熟睡的人，心里就充斥了名为安心的情绪。

“你这里很挤。”Alex语气没有波澜地说，冷淡的语气让心安勿梦都有些委屈，忍不住要捂住心口表现自己的痛心之情。

“你果然还是嫌弃我。”

“我只是不明白，明明你自己一个人住也很好，为什么非要收留我……？因为有我在，这里才会变得拥挤。”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想跟你在一起。”

“可到底什么才是喜欢？”

心安勿梦又向之前那样，选择了与Alex对视，他双手搭在了对方的肩上，还能看见Alex的眼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的影子。

“你在闭上眼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Alex真的闭上了眼睛，却好像如没有闭上一般，脑海内自然地浮现了心安勿梦站在他身前的样子，好像还在对着他笑。所以他睁开了眼，回答说。

“会。”

“那么，你喜欢上我了。”

“而我也这样喜欢你。”

当天晚上，Alex没有睡着，每次心安勿梦回答他的都是一些模糊的像谜语般的话，可他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明白了。这间房子实在是太小了，所以他们两个只能挤在一张床上，虽然之前一路上也经常有这样的事，却与现在有些不同。

现在他好像获得了一种，仿佛年幼时躺在那件老宅子里属于自己的房间的感觉，Alex形容不上来，他不知道该对这种情感做怎样的解释。

身旁的心安勿梦已经陷入沉睡，发出了均匀的呼吸。Alex把他抱紧了自己的怀里，怀里的人没什么反应，并没有被这一举动吵醒。Alex又开始把自己埋进心安勿梦的气息里了，他能明白一件事，就是他现在不想离开这个人类，也不想这个人类离开他。

Alex的感情开始做出了选择，他现在已经比过往明白了更多，他发现了自己想要这个人类永远属于他的欲望，这是他的爱情，是他想要给予心安勿梦的爱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心安勿梦都用来拉着Alex去逛都城，这更大更繁华的城市，自然比那些小城镇有着更多有趣的东西。

他又开始拽着Alex去吃各个地方的美食了，Alex每次都要和他一起吃，因为看着心安勿梦吃东西的样子，吸血鬼仿佛也能感觉到了那种美味。

他们还一起去看马戏团的表演，“这些动物能得到什么？人类会给它们发工资吗？”Alex发问，可能在他眼里，动物并不能靠取悦人类来获得自己的快乐，他身为一个天生能压迫别人的吸血鬼，大概还没有理解人类对其他生物的压迫。

“虽然没有工资但是能获得住所和食物嘛，也差不多啦。”心安勿梦这样解释，“但主要是因为上位者的压迫吧，它们也不能反抗。”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他需要引导眼前这个吸血鬼产生更平等的概念，至少不要去压迫人类。

“你都喜欢我了，你肯定不会欺负我对吧！”心安勿梦贴了上去，抱住了Alex的胳膊，Alex想，当然不会，毕竟这些天他有一万个能杀了这个人类的机会，但他从来没想过去做。

有一天心安勿梦带着Alex去了教堂，今天会有一对新人在那里举办婚礼。他们只是凑热闹，坐在了很远的地方，Alex看着台上那两个满脸幸福的新人，逐渐又把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心安勿梦。

恋人是什么？就是在一起吗，或是单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那他们不也一样吗？

“恋人是什么？”Alex还是问了出来。

“嗯……就是，一个让你会为了他，去接受这个世界的人吧。”

其实，教堂这种地方是不会欢迎吸血鬼的，低级一些的血族甚至想进都进不来，连Alex这种高级纯血血族来了这里，都得多少花费一些精力去抵御不适。而现在，他正在为了与心安勿梦一同前来去接受这件事。

心安勿梦给了Alex太多的谜语，但这一次他已经懂了。曾经他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时候，尚且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而如今有一个人给了他落在地上的安稳感，带他见识了世界之广阔，他愿意为了这个人，去爱上他所在的这个世界。

Alex愿意为了心安勿梦，逐渐变成真实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才好让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所以，你是我的恋人，这样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