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在这里吧……”

程笑希对着他手机上的导航，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才找到这家偏僻的画室，一个名字奇怪又拗口的画室，叫“欧利蒂斯”。

确实，一般画室也不会开在多么繁华的街道，他居住的也不是一线城市，城里不发达的地方还有很多，画室能开得这么偏僻，大概是因为租金便宜吧？程笑希想。

不过这家画室的老师他是有所了解的，送孩子们来上课的家长们只知道称呼他为杨老师，但程笑希知道，这家画室唯一的老师杨磊，还有一个名字叫Alex，其实是个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不过这种名气是只在了解的人的圈子中流通的。

程笑希是个大三的美术系学生，正儿八经地走了造型，一下把什么素描水粉从艺考画到了大学，他现在是正放着暑假，寻思着找个兼职赚点钱，比如去画室当助教什么的就不错。

过往就听说过Alex的程笑希对他本人多少带有一些好奇心，其实他也并不知道这家画室缺不缺助教，只是他听说了长久以来只有一个老师，才产生了去试试的心思，反正不招的话他也不会损失什么。

推开画室的门后面对的先是一条走廊，向右手边转过去才是教室，程笑希轻手轻脚地凑过去，他探出头，能看见许多孩子对着画架画画的背影，形成两个半圈围绕着两组静物。

暑期班好像招收的都是初中生，所以不会像更小的孩子那般吵闹，画室里很安静，甚至还能听见铅笔尖擦过素描纸的声音，程笑希对此十分熟悉。

在他还觉得自己没发出声响纠结要不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坐在里面的杨磊早就已经看见他了，不久前刚作完范画的他正坐在一旁翻着书，思考着下一节水粉画点什么。

然后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程笑希没那么明显但因陌生而显得突兀的脚步声，这个时间来画室，杨磊不记得有人要来找他，那是学生的家长？他放下了书主动走了出去。

“您是哪位学生的家长吗？”杨磊随手又带上了门，把程笑希引到了走廊里说话。

“不……不是。”突然被发现的程笑希显得有些慌张，他还没想好开场白呢怎么杨磊就直接发现他了！早知道就酝酿好了再进来了！

他低着头却悄悄抬眼看向杨磊，杨磊身上自带着三分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再加上程笑希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莫名其妙，在人家没要招人的时候自荐来当助教什么的……这让他很难不又紧张又心虚。

“我是……我是美院的大三学生，现在暑假了想找份兼职。”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杨磊的反应，却发现对方的神色似乎没发生过什么变化，“那个……想问问您这里招不招助教？”

好莽撞的大学生。

哦，也是，大概也就是还是大学生才会这样子吧。

杨磊在心中冷淡的点评着，可惜他不需要什么助教，他一向只喜欢自己忙自己的事，如果有别人在的话他反而会觉得更加麻烦。

于是，杨磊已经准备开口拒绝了，拒绝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难，本来他也没有必要当慈善家随便给别人送工作吧？多招个助教他还要多发一份工资呢。

可是程笑希大概是发现了他这个沉默的空隙，并因此感到紧张，想要在杨磊说出拒绝的话之前再为自己说些什么，刚刚因为心虚低着的头瞬间抬了起来，让杨磊看清了他隔在眼镜片后的双眼——很漂亮。

黑色的让人会联想到刚洗好的葡萄的眼睛，像是表层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外面镀了一层浅显的水光，清澈，柔和，杨磊很喜欢。

“……招，但是要先让我面试一下。”

本要说出口的话调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杨磊能看到程笑希上一秒还有些慌张的神色，在这一秒已经转化为没有被拒绝的喜悦，一双眼睛在他笑的时候会眯起来，弯弯的，但不影响杨磊仍然能看到那一点光，他勾起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而程笑希当然不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杨磊把程笑希留了下来，说是让他先看着自己上完第二节色彩课，等孩子们下课回家之后再面试。程笑希认为这很合理，他对当老师也没有经验，而且这还能让他得到一个缓解紧张的空隙。

第一节课上完之后是课间，刚刚还颇为安静的教室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杨磊又坐回了他原本的位置，给程笑希拉了把椅子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旁边，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程笑希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就会变得沉默，因为杨磊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他还是在翻着书。实际上面试什么的只是一个谎言，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把程笑希留下来的理由，但是应聘助教什么的……不看看水平就直接通过了看起来太不对劲了，还是要走个流程以做遮掩的。

在第二节课到来时，程笑希就拽着凳子坐到了最外围，他比孩子们高多了，轻轻松松就能看到杨磊作范画的样子。

他发现杨磊对孩子说话的时候平和且温柔，完全不像看上去那么高冷，这大概就是当老师的职业素养？这一点让程笑希多了些同杨磊交流的信心，经他观察，杨磊那比他多出许多岁月磨练的技术他可能比不了，但教这些孩子他怎么都绰绰有余了。

杨磊能做到当程笑希不存在似的照常上课，示范完之后就是偶尔在教室里来回转两圈，再随机挑选几个幸运儿画上两笔，是改画也是示范，程笑希就像个一样好奇的学生似的每次都过去围观，然后他再被一群小朋友围观。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课，孩子们才终于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杨磊又随手拉了把凳子，说：“你说你是美院学生？”

程笑希赶紧点点头，杨磊又问：“有信息吗？”程笑希就马上又把自己的学生信息从手机上找出来，上面还显示着他刚上大学的时候拍的照片，比现在看起来还嫩一点，他自己看见会有种莫名的羞耻。

杨磊接过来打量两眼，其实为的只是看一下对方的名字，接着就是继续走流程，“那你来就画刚刚那一组静物吧，我在旁边看着。”

“好……好。”程笑希把手机接回来，然后就坐在了不知道刚刚哪个小朋友坐过的折叠凳上，在杨磊面前画画居然好像比有老师在旁边还让人紧张，程笑希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态怎么还没有初中的小朋友好，是他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吗？因为怕被拒绝所以不想在杨磊面前显得太丢人。

于是程笑希一下子变得专心了起来，比他自己上课画得还专心，杨磊就那样交握着手在旁边看着，实际上只是在观察程笑希的眼睛，从侧面看的时候，眼睛不会受到镜片遮挡，会显得更透彻。

两个人的身后都披着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时间将要走到黄昏，暖黄色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让当下的场景仿佛是一副质感极佳的暖调油画。

画得差不多之后，程笑希还不想放下笔，甚至忍不住去抠点细节，为的就是给杨磊留下的印象分能更高一些，直到杨磊看他抠得停不下来才出口打断了他，“可以了，你的面试已经通过了。”

程笑希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就转头对杨磊笑着说了句：“谢谢杨老师。”听见这个称呼杨磊先挑了下眉，然后觉得程笑希这样跟着别人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和程笑希互相换了联系方式，谈好了工资和工作时间，杨磊开工资开得极其大方，根本不是大学生在画室兼职能拿到的数目，把程笑希乐开了花。

本来兼职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口头协议，没什么会专门签合同的地方，所以杨磊在当晚发过来份合同的行为还把程笑希吓了一跳，这未免太严谨了吧！不过这样倒是让他的宝贝工资肯定不会出差错就是了。

第二天下午，程笑希就美滋滋地开始了自己第一天的工作，考虑到工作才刚开始，他致力于在杨磊面前给自己营造一个好的形象，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画室。杨磊在前一天给了他钥匙，他本以为自己来这么早肯定可以当那个开门的人，没想到杨磊居然已经坐在里面了。

这就是画室长久以来唯一的老师吗！这么勤劳的吗！

“下午好啊杨老师。”他上前打招呼。

杨磊对着程笑希露出了一个完全超乎他意料的微笑，“你想几点来都行，不用这么早也可以。”

“没事没事，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干。”

于是，狩猎正式开始了。

最初，程笑希还没有发现那些事情的刻意之处，比如杨磊经常十分碰巧的与他产生一些肢体接触。

杨磊很喜欢在他画画的时候接过他的笔，而且总要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虽然没有真正握上过，但程笑希知道了，杨磊的体温是很低的，可是每次他被杨磊碰过的地方反而会变烫，像开始发烧了一样。

他还发现了杨磊很喜欢看着他，比如在杨磊把素描课交给他后，也总会坐在一个不远的距离，程笑希哪怕是背对着对方，也能感受到那股带着温度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这种感觉会让他产生一种难耐的燥热。

程笑希一直觉得这都是他自己的问题，毕竟从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正确地认识了自己的性取向。他想，大概是他心思不纯，才会总是敏感于一些本该是很正常的事。

杨磊作为画室的老师，会指导一下他这个助教，再监督一下他的工作，应该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程笑希倒是希望过这不是理所当然。

他又用余光瞥了一眼斜后方的杨磊。和程笑希的热情开朗，或者说咋咋呼呼不同，杨磊给人的感觉很成熟，这也许是年龄导致的，但更多的是因为本身的性格，沉稳而可靠，只是看到他坐在那里，就会让人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安心感。

不得不说，杨磊算是程笑希的理想型了。他一向就喜欢这种看上去又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又带着些神秘气质的人。杨磊的眼睛很深邃，有着许多别人看不懂的东西，但程笑希总觉得，那双眼睛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虽然……这样说好像怪自恋的。

程笑希放空自己的大脑走神，想七想八也不影响他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的手，在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程笑希又想到，他为什么一定要否定自己的感觉呢？万一不是错觉呢？

有点心虚，但是又有点期待，就像他明知道被拒绝的可能性很大还要莽撞地来上门自荐一样。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一般就不会再停下来了，它往往是膨胀得很快的，再加上从程笑希的所作所为中就能看出他是个既不够冷静，也不够理智的人，从他产生新的假设开始，他就已经在纠结犹豫着要不要行动了。

第二节课还是杨磊自己去做示范的，换成了程笑希在不远的地方盯着他看。程笑希开始觉得杨磊怎么看怎么顺眼，拿笔的手很好看，抬手的时候会露出弧度优美的腕骨，在作画时每个人都会将眼神在参照物与画面上来回移动，杨磊的眼睛是下三白，在抬眼看向远处的静物时目光会显得更加锐利。

也许是他戴了十八层滤镜，才能在作画这么一个长时间维持相同动作的过程中看出这么多令人心动的点。

下午的课是在五点半结束的，等孩子们陆续离开后往往就到六点了，今天程笑希没有在跟杨磊一起收拾完东西后立马打完招呼离开，而是有点踌躇地等到杨磊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他后，小声说了一句：“杨老师，你晚饭准备怎么解决啊？”

放好东西的杨磊一如往常地正拿出钥匙要反锁上门，“我回家，自己做饭。”

“哦……”回家啊……程笑希撇撇嘴，他又不太好意思直接说出“我能不能去你家吃饭”这种话。

“怎么了？”杨磊接着问到。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来着。”语气有点委屈，好像生怕杨磊不知道他很失落。

杨磊走近了一点，靠近到和程笑希只有半步的距离，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个弧度，“可以啊。”

“……啊？那我们去哪里吃？”突然的靠近让程笑希耳朵根一下又热起来了，他差点马上后退两步，又不想被杨磊看出他的心思有什么异样便忍住了。

“去我家啊，我做饭。”

……神奇。

事情的进展是怎么变得这么快的……？

程笑希坐在副驾驶上的时候，迟迟都没有回过神，现在杨磊就正在他的左手边开着车，他的进度宛如一日千里般的直接发展到去杨磊家里吃饭了。

他是不是其实还没睡醒，一会儿醒了发现自己还要重上一次班啊？

刚好碰上红灯，刹车的惯性让程笑希一下回过神来，他又开始用余光打量杨磊，看到了对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杨磊很喜欢无意识地用几根手指来回敲着自己手边的东西，此时正在方向盘上律动，让程笑希不禁想这样的手弹钢琴一定很赏心悦目。

虽然已经碰到过很多次了，但他还没有拉过杨磊的手，这个……比看他弹钢琴要更想一点。

杨磊无言地开着车，程笑希则负责在一路上想入非非，只要杨磊不刹车用惯性打断他，他乱跑的思绪也就决不收回来。

等杨磊的车停在小区门口，程笑希发现，杨磊大概是很有钱的，虽然他们这里不是什么一二线城市，但无论在哪里，别墅肯定都要比正常住宅要豪华得多吧！他居然一个不留神突然坐着杨磊的车进了别墅区了，以前他可是只有碰巧经过这里才看上一眼。

连车库都是自家里的……程笑希突然想起了他一开始还想过画室的偏僻是考虑到租金便宜，现在他觉得杨磊看起来根本不缺那个钱……怪不得杨磊开工资的时候都那么大方。

坏了，如果他表达了对杨磊的喜欢，杨磊会不会觉得他是在图钱啊！

程笑希熟悉的紧张又回来了，紧张就像是他的老朋友似的，没事儿就非得找个理由回来找他一下。程笑希吞了口口水，跟在杨磊后面进了他的双层小别墅。

杨磊家里的装修风格十分简约，这么大的房子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住，表面上也没摆着什么私人用品，毫无有人居住的生活痕迹，看上去很冷清，真要说没人在这里住程笑希都会相信。

虽然杨磊把程笑希留在了客厅，但是程笑希还是当个小尾巴跟着他去了厨房，看见杨磊很自然地自己系上了围裙。杨磊很瘦，系上的围裙会勾勒出他过于细的腰身，肩与腰在此时呈现出了漂亮又性感的比例线条，让扒在门口看的程笑希把眨眼都忘记了。

杨磊做饭看起来很娴熟，应该是真的很擅长，也许平时他都是自己给自己做饭吃的？在程笑希欣赏完杨磊做饭的样子之后，对方在他心中的魅力值瞬间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程笑希想帮杨磊打下手，但对方没同意，他就什么也不用做的享受了一顿卖相和味道兼得的美餐。

结束了晚饭后程笑希坚持要负责洗碗，杨磊看他不松口的样子才答应了。不过程笑希没怎么做过家务活，而且到了自己不熟悉的厨房，他也并不清楚杨磊的洗洁精一类物品都放在哪里。

来回看了一圈没找到后，程笑希也不好意思翻箱倒柜地找，乱翻别人东西还是太不礼貌了，他转头想喊杨磊过来，结果一句“杨老师”刚喊出口，就发现杨磊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靠得很近，有点太近了，近到程笑希一时之间浑身僵硬，杨磊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呼吸扫过了程笑希的耳畔，然后杨磊就弯腰去拉开抽屉把程笑希要找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被杨磊搞得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了。

“这……这样好吗……”程笑希接过了洗洁精，然后干巴巴地问了回去，这实际上是没有经过大脑的一句话。

“当然，我希望你这么叫。”杨磊并没有离开，还想要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盘子，冰凉的手突然覆盖了上来，天知道程笑希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手里的盘子摔下去。

他本能地缩了一下，“好……好的，我可以自己来的，不用麻烦你了。”

程笑希现在只希望杨磊赶紧出去，留他一个人在厨房就好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此时脸上和耳根都在发热，也不知道杨磊有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最后，程笑希觉得自己是在一种灵魂缺失的状态下离开的，杨磊本来还想要开车送他，被他拒绝了。程笑希觉得自己的大脑可能有些超载，急需独自一个人修理一下。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程笑希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他辗转反侧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然后手比大脑更自然地点开了杨磊的朋友圈。

其实在刚加上好友没多久的时候，程笑希就已经把杨磊的朋友圈翻过一个遍了，对方设置了半年可见，但这半年里也只有那么可怜的几条，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发的还都是一些风景照片，连配文都没有。

但是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在点进去的一刹那程笑希就注意到了，杨磊发了新的朋友圈，还是一张照片，似乎是一张速写，程笑希很快地就把照片点开放大，一瞬间他被惊讶到眼睛都放大了几倍，还切身体验了一把下巴都要被惊掉的感觉。

程笑希认为他对自己的长相还算有了解的，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杨磊发的速写——似乎画的是他。

他当场翻身下床开了灯，然后冲进卫生间里照镜子，顺带把眼镜取下来和手机上来回对比了一下。其实根本没这些必要，杨磊的画技已经足够传神了，而且画的还是程笑希在画室作范画时的侧影。

所以……

手又一次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了，程笑希划回了和杨磊的对话框，发出去了一句“你睡了吗？”

对话框上的名字一下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下一秒就有新的气泡弹了出来。

Alex：没。

怎么这么快？杨磊是这么爱看手机的人吗？程笑希的心脏砰砰跳着，也许杨磊没有这么快回复的话，他的情绪会在隔了一个夜晚后逐渐冷静下去，可是太快了，剧情发展似乎过于紧凑了，他此时已经失去了让热情冷却的余地。

来回纠结了几次措辞后，程笑希才终于发出一句。

XAWM：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Alex：嗯，怎么了吗？

XAWM：……画的是我？

Alex：对。

XAWM：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