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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往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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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迷中醒来后的程笑希不哭也不闹,师姐还留在门派里一直陪着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小师弟反差如此之大,她本以为一直跟着他大师兄长大的程笑希在醒后一定还是接受不了。

程笑希和师姐说自己没事,结果当天就在三更半夜跑下了山,他想去悬崖下面找自己的大师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一片深林,来回重复了几个夜晚后,程笑希终于发现山崖下什么都没有。

他的大师兄不见了。

后来师姐发现,醒来之后的程笑希越来越不爱笑了,也不会偷懒了,每天只知道修炼和练剑。他还求师姐把以前杨磊住的小院给了他,他去院子里守着那颗槐树,变成了会练剑练上一整天的人。

以前他还说自己是小孩子,没办法像大师兄那样刻苦,想必当时的程笑希肯定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是啊……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杨磊就这么成了大家都闭口不提的人,师姐从此便成为了大师姐。

某天师父了解过程笑希那突飞猛进的剑术后,和师姐感慨道:“你师弟已经摸到无情道的门边了,假以时日定能大成。”

虽然师父的口中都是赞叹之意,但师姐看着程笑希的身影只知道担忧。她记忆中的程笑希是个无忧无虑又没心没肺的孩子,几乎对一切事物都能提得起兴趣,她向来觉得程笑希一辈子都不可能和无情二字沾边儿。

可程笑希就是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知何时开始喜欢束高马尾,喜欢穿黑衣服。无论师父淘到了什么好剑,他永远都用的是刻了小字的那一柄。一到盛夏的时候就要站在树下仰头看槐花,偶尔会席地而坐靠着树干睡着,做一个无人知晓的梦。

夏天的时候程笑希觉得热,就去试着熬了一大锅绿豆汤,结果自己喝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哭了,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第二口,于是他就把剩下的一大锅都拜托师姐分给了其他人。

和他记忆中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他怕自己再多喝几口就要把记忆中的味道冲淡了。

程笑希觉得自己的师姐真是个能人,琼山派每年都在变得更好,师父又陆陆续续的收了几个内门弟子,算上他一共五个,他也算是当上了别人的师兄。门派内内外外都被师姐翻新个遍,除了那间小院,程笑希霸着不让动。

又过了几年,程笑希二十七岁的那一年,师父把掌门的位置交给了师姐。原本他是想交给程笑希的,毕竟程笑希才是那个有望剑术大成的人。可是程笑希自己不愿意,最后掌门的位置就落在了师姐的头上。

等自己给自己过了二十九岁的生辰,程笑希回想起杨磊走的时候就是二十九岁,那就说明他马上就要比大师兄更大了。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能比杨磊还年长,都怪杨磊已经长不了岁数了。

又是五年时光过去,前任武林盟主八十大寿要大宴武林,整个江湖基本都被这件大事给影响了。师姐作为掌门肯定是要去的,程笑希作为琼山派剑术的门面自然也要跟去。

这么些年来,程笑希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师姐要他去那他就去,反正就是充数,他去了坐着不就好了?

寿宴办在江南一处大园子里,人工制造的各式亭台楼阁都精妙无比,程笑希觉得自己算是见识了一次大世面。他不愿与别人交流,就顺着园子里人工引的溪流向人少的地方走,不消片刻就走到了一片僻静的竹林。

但这竹林已经有一个人了,他戴着围了一层黑纱的斗笠让人看不清样貌,宽松黑色的罩袍里是绯色的衣衫,长袖又遮住了双手,倒让程笑希根本看不出他的身形。

程笑希一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来者不善,又一边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自己万分熟悉的感觉,是错觉吗?自己几乎没下过山,应该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才对。

男人注意到程笑希的脚步,便不再抬头望天,只是瞥了他一眼之后便快步离开。程笑希开口想要拦他,却发现对方的身法快得夸张,一眨眼的时间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之后那种奇异的熟悉感一直萦绕在程笑希的心头,连宴会开始后他都无心去观赏表演或是享受宴会上的美食。

师姐看他闷闷不乐,还给他挨个介绍了一下这宴会上的菜,个个儿都是宝贝。明明她记得小时候程笑希最贪嘴了,什么好吃的都得他先尝一口,怎么现在真就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前任盟主端起酒杯想要向众人致辞,台下的人们马上都离开了座位,纷纷举起了酒杯。一个戴着面纱的紫衣侍女双手举着装酒壶的托盘放在桌上,捏着酒壶把儿为前盟主斟酒。

精神矍铄的老人慷慨致辞,台下众人都随着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连先前不吃不喝的程笑希都必须陪上这一杯。

待众人都喝干了酒,先前斟酒的那个紫衣侍女一把从托盘下抽出了匕首,抵在了老人的颈侧。她另一手扯下面纱,露出了艳丽的面容,女人像是涂了血的红唇一开一合,她说:“你们这群武林正道还是那么废物点心,让我们没花多少心思就混进来了。”

女人讥讽地笑着,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搭在了她的肩头,“阿负,不必浪费口舌。”那只手来自于一个戴斗笠的男人,程笑希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你们是什么人!”前任盟主怒目圆睁,可他受制于人,刀尖已经刺进了他脖颈间的肉里引出了一抹鲜血,女人说:“这还看不出来?我们当然是你们最痛恨的冥府啊!”

一听闻冥府二字,在场所有武林正派都警惕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虚根本使不上力气,一些修为不够强的都直接躺倒下去。

“混账,你们在里面下了什么药!”

“才不告诉你呢!告诉你有好处吗?”女人咯咯地笑,声音清脆美妙如黄莺歌唱。但任由她的声音再好听,都只会让在场的人们遍体生寒,血液几欲逆流。

冥府是整个江湖上最擅炼毒的,为了防止计划失败,在场的饭菜里都混入了毒粉,酒水里加得最多,就是怕毒不倒那些修为深厚的老东西。这毒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致命的,但只能让有修为的人昏上一阵儿,只要摄入足够的量,靠修为支撑没有昏迷的人也发挥不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程笑希根本没吃过那些东西,酒也就喝了一口,此时神志还算清醒,就是手臂有些无力,恐怕现在提剑战斗连平时的一半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还有战斗能力的人也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对方手里还有人质。趁他们犹豫的时间,高台上左右各上来一队绯衣人,他们齐齐单膝下跪,对着黑袍男人毕恭毕敬地垂下头,齐声说:“少主。”

男人摆了摆手,其余人就得到了命令,冲下高台开始了一场拥有绝对优势的杀戮。

程笑希看着那个男人,却觉得持续已久的熟悉感更强烈了。

他提剑强打起精神和绯衣人战斗,却忍不住想要往高台那边走,程笑希太想要看一看那人到底是谁了。可师姐一路拼杀到他身边,对他喊:“你快些走,我留在这里就不会丢琼山派的面子,但你必须活下去。”

程笑希不想听这些,他还是看着黑衣男人。一阵微风扬起了斗笠下的黑纱,程笑希看到了自己记忆中的下颌线,还有曾在梦中肖想过的嘴唇,再往上是常人没有的下三白和那对令他魂牵梦萦的深邃双瞳。

……怪不得他感觉如此熟悉。

是杨磊。

坠崖后杨磊自然失去了意识,他觉得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也想不到自己还会醒来。

他感觉到自己正身处一个潮湿的地方,耳边传来了水滴在石板上的响声,鼻腔间充斥着腐烂的霉味。而他浑身酸痛到动弹不得,四肢都失去了知觉,是他坠崖之后全都摔断了吗?那又是谁救了他?

他涣散的意识一点点聚拢在一起,对身体的感知也缓慢归来。杨磊终于明白了他不是摔断了四肢,而且被限制住了。

他的双臂上抬着,两手交叠在一起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墙里,这应该已经有些时日了,所以他血液不通的双手已经和废了没什么两样,根本不可能挣脱那个把他钉在这里的东西。而他的脚腕则被焊在地面上的铁环固定着,连转动都困难,铁环紧到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他关在这里的?一定是有人救了他,又把他囚在了这里。

像是专门为了回答杨磊的问题似的,一个长脸男人打开铁栅栏门走了进来,他身材欣长,腰杆挺得很直,看得出来是有功夫在身的人。男人的长相也算得上周正,还穿了身白衣服,倒是不嫌这里脏。

他凑到杨磊的身前蹲下来,“你是不是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杨磊不说话,只是用双眼盯着他看,把男人看得笑得更开心了。“我告诉你,其实你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但我知道,其实啊……”

“你可是冥府的少主。”

“当年冥府一纸通牒屠杀我派,我还是混在死人堆里才活下来,门派后来也荡然无存,甚至没在江湖上留下一个名字。所以我自然是恨极了冥府,恨不得也把冥府的人全杀个干净。”

“但我一个人又拿冥府没什么办法,所以我就找了几个帮手把你给劫了。毕竟冥府那老头子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没了他肯定得气死。”

“结果没想到他也没多在乎你,倒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拼了命地护着你,不过就是个下人,何必那么忠心呢?”

“那女人也是厉害,带着个孩子都跑那么快。等我再追上去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被人劫了,我觉得你八成也活不下来,但没想到你命这么硬,居然活到了现在。”

“更巧的就是你在琼山派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让我给发现了,我可是专门在半山腰就把你截了下来,现在你又落到了我手里,那我肯定得好好招待你。”

男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杨磊却一点反应没有,他稍微有点没兴致,但也不恼,“我知道你可不是哑巴,你不愿意出声,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出声。”

他取来有一拃长和手指差不多粗的钢钉,对着杨磊的小腿比划,虽然根本无法挣扎,但杨磊还是在人类本能的作用下生出些微的恐惧。

接着,男人就用锤子把那根钢钉对着杨磊的脚腕上方砸了下去。钢钉穿透了皮肤刺进了骨头里,杨磊仿佛听到了骨头被击碎的声音,而钉子还是被一锤锤砸得更深,直接穿透了他的腿,从底下冒出尖来,带着淌到地上的血。

这种剧痛是人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克制忍住的,杨磊终究还是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嘶吼出了声,他疼到太阳穴都在抽动,只消片刻就流了满头的冷汗。

男人对他的反应实在满意,心情明显比刚来的时候更好了,他说:“以后我每次来都赏你一根钉子,等钉满了我再想别的招儿,你不用着急。”说完他取了根布条,勒在杨磊的嘴里又在脑后打了个结,“以防万一,可不能让你自尽了。”而后他拂袖离去。

杨磊靠在墙上喘着粗气,这钢钉多在他骨头里留上几天,以后他的腿定是要彻底废了,像他已经被穿透了许多天的手掌也是一样。从此以后他没有机会再提起剑,即使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也宛如废人。

感受着左腿上传来的疼痛,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想起他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想起黄鼠狼惩罚他的时候,还有他偷了一个包子就被人拳打脚踢的时候。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如同幼时一样无力。

现在他困在这里,又会有谁来救他呢?师父是不会的,那他还能指望谁?指望程笑希吗?杨磊想起了那个雨夜里程笑希哭喊着拼命冲向他的样子,好像黑云笼罩之下唯一的色彩。

程笑希应该不会知道他还活着吧?那就肯定不可能来找他,没人知道他在这里。而他所遭遇的一切不过就是因为他是冥府主人的儿子,哪怕他什么也没做,一样要背负着那么多人的仇恨与恶意。

把他带到这里折磨他的男人也一样,明明都是武林正道,在折磨人上和他们口中的恶人有什么两样?什么正义什么邪恶,它们有什么区别?

此后男人果然每次来都会带一根新的钉子,这场折磨难熬到似乎永无止境,为了让杨磊不会虚弱至死,男人还每次都带来一碗用了不少奇珍药材熬的补药,强硬地给他灌下去。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杨磊就会习惯性地抬头出神,可惜现在他甚至已经看不到天空了,只能看见黑色的石头。

时间久了之后,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着,无数次回到那一场暴雨之中,那副场景就像刻画在他的脑海里一样清晰,清晰到他还记得程笑希的鬓发被雨打湿后贴在脸上的样子。

程笑希……程笑希。他很想很想程笑希。

作为一个比程笑希年长上许多岁的人,小少年当初藏的那点心思根本没有逃过杨磊的眼睛。只是杨磊永远也不会说出口,永远也不会回应。

杨磊也不知道自己对程笑希的关爱是从什么时候变了质,是从程笑希十六岁大病一场的时候开始吗?程笑希自己根本不知道,当时他发着高烧一直醒不过来,杨磊就守在他床边看着他,帮他换着敷在额头上的毛巾,然后就听到程笑希在迷迷糊糊中喊着他的名字。

以往程笑希都是称呼他大师兄的,从来不会叫他的名字,但在他不清醒的时候嘴里却一声声念叨的都是“杨磊”。还在他换毛巾的时候突然抓住他的手,含混着说:“你再摸摸我好不好?你摸我,我很喜欢……”

杨磊不动声色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装得很好,好到程笑希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被看破了,还以为那些小心思都是他暗地里的遐想。

只是杨磊不会踏出错误的一步,如果他真的和程笑希发生些什么,天理容不下,世俗容不下,师父更容不下他们。那时候他大概会和程笑希一起被扫地出门,从此都失去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那可是他用了那么多年才找到的家。

可是如今家没了,他回不去了,那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脑子里想程笑希了,反正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在把他的两条腿钉满钉子后,男人又开始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皮肉,用针扎进他的关节,每次看他痛苦到全身控制不住得剧烈颤抖后猖狂大笑。让他再次痛恨自己的弱小,又觉得武林正道如此可笑。

每次他痛晕过去,男人就要用盐水浇在他身上把他喊醒。因为男人更喜欢他清醒着经受折磨的样子,在昏迷的状态下折磨人未免太没有趣味。

日复一日的,杨磊感觉自己身上应该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了,可他居然还没有死,确实和男人说的一样,真是命硬。

他再次昏昏沉沉地做起梦来,梦见已经和他差不多高的程笑希站在他面前,向他展示师姐送来的新衣服。青绿色的衣服好像衬得程笑希更白了,他的眼睛看起来水润润的,惹得杨磊根本忘了去看那套衣服。

“大师兄!你想什么呢!快看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程笑希跺了跺脚,小小地表示自己生气了。

杨磊这才想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也不懂什么好不好看,反正程笑希穿什么看着都是招人喜欢的样子,“那自然是好看的。”他说。

被夸赞了的程笑希顿时更开心了,他说:“那我生辰那天还要穿这一身!大师兄,你今年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程笑希跑到了杨磊的身边,像小孩子似的想要拉他的袖子。

“等到了当天你就知道了,急什么?”

杨磊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说的,后来程笑希又说了些什么呢?他好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氤氲的日光,槐花的香气有些醉人,程笑希在他耳边说着话,让他不禁想要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真是一个过于美妙的梦。

等下一次睁眼的时候,杨磊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同。在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之后,每一次醒来都是男人把他叫醒的,他这次居然是自己醒了过来。

而且他好像正躺在一张床上,身后不是坚硬的石墙,也没有滴答的水声和腐烂的霉味。他好像又换了一个地方,就在他昏迷的过程中。

“少主?少主!少主你可算醒了!”

杨磊侧头向旁边看去,看到了一个穿紫衣的少女,少女的穿着是他没见过的款式,大面积裸露的皮肤让他有些不习惯。

“你……是谁?”一开口,杨磊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怖。

“我叫阿负,以后就是少主你的贴身小跟班啦!少主你刚醒肯定想知道这里是哪儿吧?这里是冥府哦,主人二十余年前以为你遇害了,有好多年都没回来,这回一得了你的消息就马上派我们出去找你了!”

冥府……?杨磊的记忆渐渐复苏,他想起那个男人曾经告诉过他,他是冥府主人的儿子,是冥府的少主。

可他不是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垃圾吗?怎么还真就一转眼成了少主了?他因为冥府的身份平白受了许多苦,如今却又辗转回到了这个他毫无记忆的地方,是冥冥之中自有命运吗?那他的命数未免太惹人发笑了。

“少主你先别动,我叫咱们的医师来看你。你之前全身都是伤,你肯定也以为治不了了对吧?但我跟你说咱们冥府可有本事了!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能给你治好!”

名叫阿负少女说完这句话就一溜烟的跑远了,留下杨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先前都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怎么可能治好?杨磊不太相信,他安静地躺着,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好像确实有了失去许久的知觉,虽然还是不能活动,却能感受到血脉已经恢复流通。

没多久阿负就领回了一个更年长些的女人,她把黑色糊状的药膏涂在杨磊的每一处伤口,填充进那些已经被贯穿的地方。

杨磊早已失去知觉的肢体在药物的作用下引发了一阵剧痛,那些药就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正在灼烧他的皮肤与经络,可他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缓解疼痛的办法。

“少主,治疗的过程中难免有些痛苦,但只要您能挺过去,就能得到一副焕然一新的身体。”女人柔声说道,她又看向阿负说:“你伺候好少主,他现在都流了这么多汗了,还不给少主擦干净。”

接下来就是阿负日夜陪伴在他身边,那个女人则一天来给他上两次药。死去的经脉再次被打通,缺失的血肉奇迹般地生长出来,杨磊本以为无法痊愈的伤居然真的飞速好转起来。

约莫七天的时间,他的胳膊就已经能自由活动了,虽然还是使不上多大的力气,但至少不用每日都让阿负喂他吃一日三餐。大概半个月过去,他开始能尝试着下地,只不过每一步都走得痛苦万分,就像步步踩在刀刃上。

等一个多月的时间,杨磊居然真的获得了一副焕然一新的身体。他感受到自己的内力在经脉中流通,似乎比之前还要强了不少,连身体都变得更加轻盈了些,再把剑拿在手里的时候,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

冥府……当真是个高深莫测的地方。

杨磊不明白什么药能有如此奇效,他叫来阿负问道:“阿负,这药是用什么东西制的?”

阿负歪着头,表情上有些为难,“少主,你真的要知道吗?”

“我是你的少主,我问你,你自然要告诉我。”

“好吧……”阿负撇撇嘴,“这药用的东西可多了,首先是用一些我记不住名字的珍稀药材做底子,不过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其实是有内力的人的心脏,这东西不好弄,都是我们杀的正道修士身上的。”

杨磊显然有些震惊,他听闻过冥府的手段狠辣,但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血腥恶毒,以人入药,岂不是把人命看作了儿戏?

“哎呀少主你脸色都变了……你不会生气了吧?你要生气了我可要后悔告诉你了。”

杨磊摇了摇头,“我不生气,有些惊讶而已。”

说到底都是与他无关的人,最后这药救了他的命,让他不用沦为废人,那他有什么责怪的理由吗?杨磊没有多余的怜悯能分给自己不认识的人,更何况,他从生在冥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那些正道修士的敌人了不是吗?

杨磊想起了自己承受了多少来自所谓正道修士的恶意,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去为那些人感到悲哀,是他自己还不够悲哀吗?

阿负看着杨磊深沉的面色,突然开口问道:“少主,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杨磊把那两个字在嘴里念叨了一下,接着又摇了摇头。“负”这个字一般不会出现在人的名字里,毕竟它没什么好含义,提到他杨磊只会想起辜负、负心一类的词。

“刚进冥府的时候,主人就教了我们一句话——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我被我爹用二钱银子卖了,他连个名字都没给我起。等我知道主人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我就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字。以后,我再也不会让别人负我。”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吗……杨磊把这句话在心中咀嚼了一下,他想起了师父看向自己绝情的眼神,自己已经把琼山派当作家,最后全沦落至如害虫一般被扫地出门。

“是个好名字。”他轻声说道。

杨磊就这样在冥府生活了很多年,即使他被人救了回来,他的生父——冥府主人也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不过那些都不是重要的事,他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就算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说。

冥府的人都对他十分尊敬,丝毫没有看不起这位流落在外多年的少主,就算偶尔会有嚼他舌根的人也会马上被阿负用带刺的藤条抽烂了嘴。

杨磊偶尔会想,要是他在冥府长大恐怕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吧?可是他在冥府长大的话,估计一辈子也没有机会遇见程笑希了,每每回忆起在小院里的那些日子,杨磊就会舍不得否定自己的人生。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回去找过程笑希,他觉得自己对于琼山派来说,也许还是当个死人更好,这样琼山派就不会有他这个摇身一变成了冥府少主的污点。

杨磊也不想影响程笑希,说到底在他走的时候程笑希尚且年少,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他,以他现在的心态来说,很多事情他都不想强求。而且他觉得,琼山派也是程笑希需要的“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他便不想随意将其夺走。

十六年过去,杨磊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冥府主人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新指示——向武林盟开战。

“一群正道走狗掳走我的儿子,差点儿把我儿子害死,还把我儿子折磨得不成人样!我可咽不下那口气!”看着完全还是中年男人样子的冥主没忍住一巴掌把石桌给拍碎了。

杨磊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感情,哪怕老头子表现得慷慨激昂,他也没产生什么心理波动。

听说当年冥主老来得子,五十余岁才有了杨磊这个儿子,现在又是几十年过去,居然面相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到底都是修炼了许多年的人,岁月也没有在杨磊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的样貌也一直都没有变过。

安安稳稳在冥府活了十几年,杨磊也渐渐开始把这里当作了自己新的“能回去的地方”。所以即使是向武林正道宣战,他也相信自己不会手软,哪怕是看到……琼山派的人。

杨磊已经学会了那句话,从此以后只有他负天下人的道理。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都没那么重要,草菅人命,那又如何?

可真到了寿宴那一天,不过是对视了一下,杨磊就觉得自己还是唯独对那个人下不去手。

那个他最重要的人——程笑希。

冥府在寿宴上杀了太多人,可师姐和程笑希居然算得上全身而退。直到回了门派师姐都有些不理解,她拉着程笑希的手对他说,“我总觉得……当时那些人是有意避开我们的,是为了什么?”

接着,她就觉得有水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原来是程笑希在她一句话的功夫里泪流满面。

程笑希觉得自己像险些溺死在水里的人,大口呼吸着得来不易的空气,他知道一定是杨磊对他们留手了。可杨磊为什么不愿意回来见他?杨磊……是冥府的少主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杨磊便不回来了,也是,他又怎能回到琼山派呢?

可是程笑希真的好想杨磊,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杨磊。先前他认为杨磊身死的十几年,人人都觉得他能修成无情道,可只要知道杨磊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程笑希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做到无情了,他的情感是如此轻易地被杨磊牵扯着。

既然杨磊不来找他,那他去找杨磊就好了,没有什么东西能拦住他。

次日,程笑希就提出自己要离开琼山派。

段沧流自然是震怒,程笑希可是他心目中的好苗子,居然要趁武林动荡的时候离开门派,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笑希在他面前磕了几个头后,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说:“师父,弟子早在几十年就知道了,弟子根本不是能踏入无情道的人,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剑术大成。”

“你……你可知道哪怕你是自愿离开,也是要自废武功才能走的?”

“……我当然知道。”

自废武功之后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可只要程笑希还在琼山派一天,他就没有办法再见到杨磊。那要他如何忍耐?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他巴不得现在就能站在杨磊的身边!

当年他没有来得及向杨磊表白的心意,余生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机会全部说给杨磊听。杨磊接受也好拒绝也罢,都得是他再见到杨磊之后才要考虑的事。

程笑希在大殿前自废了一身武功,修为尽失,忍不住呕出一口口鲜血。他脱了琼山派的衣服,就穿着一身洁白的里衣,一步步地向山下走去,每走一个台阶就回头朝着大殿的方向磕一个头。

他在一路上回忆着自己在琼山派生活的半生。杨磊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才是个五岁的孩子,当时觉得学武功听上去可真是帅气,整日里贪玩享乐,什么心事都没有,当小孩子可真好。

后来他长大了,更喜欢跟在杨磊后头,于那个小院里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见证了那颗槐树在四季中的轮回变化。槐花的香气就这样陪伴了他二十余年,成了他即使在梦中都忘不了的东西。

再后来,他喜欢上了杨磊,可杨磊却不在了。他自己一个人守着回不到的过去,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如果他没有看到那个纹样,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那他就能和杨磊永远在小院里生活下去了。

明明是不远的路,却让程笑希从早晨走到了黑夜。蔚蓝的天空被橘红色的晚霞取代,而后绚烂的色彩又被黑暗吞没,一切归于沉寂。

走下最后一个石阶后,程笑希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弟子们都在此时一拥而上,想要在其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带走。程笑希毕竟是他们的师叔,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有着感情。但段沧流已经动了怒,他们只能在暗地里行动。

可是却有人要更快一些,那人戴着斗笠,黑纱遮住了面容,出现得悄无声息,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带走了昏迷在地的程笑希。

杨磊其实跟着程笑希走完了后半段路。

在见过那一面后,杨磊想过要不要干脆就把程笑希掳走,曾经他可以压抑的心绪被程笑希的眼神点燃了,思念越燃越盛,让杨磊开始按捺不住自己。可万一程笑希不愿意呢?他有些不确定,决定悄悄去琼山派看一看。

等杨磊到的时候已经是程笑希自废武功之后了,衣襟沾满了鲜血的青年拖着疲惫的脚步向山下走着,留下了一路的血痕。

那时候程笑希已经走到了半山腰,杨磊其实很有直接把程笑希带走的冲动,他想结束程笑希的痛苦,却又想陪他走完这段路,只因为那是程笑希坚持想要做的事情,是他的决心,就像告别了一段人生。

从他们初遇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九年,其中他们相伴了十三年,空缺了十六年。

杨磊消失在程笑希的生命里那一年,他觉得自己往后余生都只有一个人度过了。而杨磊也觉得,往后余生,他的生命里不会再有程笑希。

没想到如今他又有了把程笑希抱在怀里的机会,这是他第一个带着截然不同的心绪的拥抱。怀里的程笑希面色苍白,嘴唇却被鲜血染得红润,杨磊就这样生起了欲念,他要快些回去,快些把程笑希治好,快些和程笑希在一起。

以后程笑希就是独属于他的人了,不再是他无法触及的小师弟。

往后余生,他们都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后记

又是一年七夕,程笑希是在冥府和杨磊一起过的。他之前没来得及诓到杨磊,现在倒是能真正和杨磊过上七夕节了。

杨磊在冥府的小院子没有种槐树,而是种了一棚紫藤。因为这些花儿都是阿负在打理,阿负最喜欢紫色,杨磊也不好把人家养了多年的花拔了。

此时杨磊躺在花架下的藤椅上,程笑希坐在杨磊的身上,不过他是半分自愿,另半分是杨磊双手锢住了他的腰身让他挣脱不开。

程笑希以前胡思乱想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大师兄该是清冷的,等他真跟杨磊在一起后,却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杨磊和清冷俩字也就冷能沾的上边儿。

像是报复似的,杨磊几乎每天都在折腾他,每次都能找到各种五花八门的理由。好不容易到了七夕,程笑希心里还想着和杨磊花前月下,一起躺在院里看看星空,谈些浪漫的东西,就算他们文化水平不高,也能勉强拽几句诗词歌赋。

谁想到杨磊说了一句:“今天七夕,这么好的日子你必须得由着我。”然后就把他抱到了自己身上,一双手开始四处乱摸,没两下就会伸进他的衣服里。

真是有苦说不出啊!程笑希心里哀嚎着。不过,他也确实很享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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