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嗤笑:“你现在又不怕妯娌嘀咕了,要我说你家孩子也大些了,你婆母要是还给你家做鞋子,你的几个嫂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之前还可以说是年轻媳妇不晓事,总不能一直是新嫁娘吧?人真正的新嫁娘还怀着胎呢。”
她舍得下大气力,像云娘说的那样,狠下心往下戳,不惜力,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难。
主要是见云娘纳鞋底的样子,一看就是老手,指不定纳了多少双鞋,弄伤了多少次手才练成的。
她是个倔强性子,不肯服输,云娘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成。
“你要是真敢那样做,几个嫂子厚了脸皮有样学样,你婆母又向来是个好性子,依着你们这一大家子的男丁……”杏娘停下手,很认真地想了想,打了个寒颤,真诚地说。
“你婆母就算是从年头开始做鞋,一直做到年尾,你们家的鞋底也纳不完。到时惹毛了你家老爷子……大家伙吃不了兜着走,都没有好果子吃。”
云娘喷笑,“她说的不无道理,靠山山倒,依墙墙塌,只有自己最可靠。更何况等你到了做婆婆的年纪,你家儿媳想要你帮忙,你总不能还能靠你婆婆吧?”
英娘哀嚎:“我婆母怎地生了这么多儿子,生一两个就好了嘛。现在可好,一大家子可劲生男孙,等重孙落地……我的老天爷,把她身上的血榨干了都不够分的。”
杏娘爆笑出声,劲也使不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你可真够贪心的,连孙子都指望你婆母帮扶,她就算是长命百岁都不够用的。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无穷尽也……”
英娘恼羞成怒,扑上去挠她痒痒,两个扭打成一团。
云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她实在笑不出来,人家的婆母都巴不得儿子们过得好,能帮一点是一点,免得小夫妻两个生了嫌隙。
她婆母倒好,不帮倒忙就求神拜佛了,哪敢指望她搭把手。
起初看到差不多年纪嫁过来的年轻媳妇有婆母帮衬,聚在一起多是对婆婆嫌七嫌八。
不是说她们手脚邋遢,连个灶台都擦不干净,抹布比茅坑里的石头还黑。就是骂她们抠搜小气,吃了几天的菜也舍不得倒,天天吃剩菜吃得作呕,等等诸如此类。
云娘是愤恨的,她恨自个婆母的凉薄,公公不是亲的,娘总该是亲的吧?
可这个亲生的娘跟后头的爹沆瀣一气,把后头生的儿子当个宝,前头的儿子就成了草。不管不问也就算了,还生怕他过得好了,逮着他使劲欺负。
她恨自个爹娘识人不清,把她嫁到这样的人家吃苦受累一辈子。
她更恨自己命苦,一出生就是女儿身,万般身不由己,嫁的也不是好人家,无公婆帮扶不说,倒要受她们欺压。自个身子也不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儿,更叫人不放在眼里。
她越来越恨,可恨到最后却发现,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和乐安顺。
只有她钻了牛角尖出不来,生生把自个熬得面黄肌瘦,添了个胸口闷疼的毛病。
她这才知晓,过好自家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人在乎别人过得怎么样,更没有人在乎她过得好不好,她就是把自个熬成了骨头渣,也不过是一把火的事情,谁在乎?
于是,她开始变得淡然,变得不在乎,无所谓,装作不稀罕公婆的帮忙。
小命是自个的,气死了也没人心疼,当家的娶了新妇,自己的儿女还要受后母的磋磨,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到了现在,她听到旁人挤兑各自的婆婆,已能安之若素,处之泰然了。别人命好是她们的事,她不忿又能如何呢,谁家的锅底不是黑的,且好好惜命活着吧!
杏娘笑得肚子疼,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拿起针线,英娘看两人都在纳鞋底,也认命般垂头丧气使劲戳。
圈底只用缝合鞋底四周一圈,且针脚也不需要工整、美观。使对了力道,“噗嗤”一声,一针穿过去,再拉回来,还挺有成就感,不知不觉缝完了一圈。
杏娘端详着缝合起来的鞋底,得意洋洋,她就说嘛,别人能做成的事,她也能,不就是纳鞋底么,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信心满满抬起头想炫耀一番,一眼瞥到云娘手里的鞋底,顿时傻了眼。
只见她那双鞋底上全是针码,一行行排列整齐,细密均匀,密密麻麻布满整个鞋底,一眼望过去只觉全是针眼。
“你不会告诉我整张鞋底上全都要纳上吧?”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英娘也疑惑抬头,同样惊呆了。
云娘咬牙穿过针线、勒紧,理所当然地说:“要不怎么叫纳鞋底呢,不纳哪来的鞋底,就是要这么一针一针地穿过来拉过去,鞋底才柔软、透气、结实,两三年都穿不坏。”
她的手速很快,小半张鞋底已纳好,拿起锤子在针码上敲打,使其更紧密。
云娘抬头看见两张呆滞的面孔,疑惑地问:“你们就算没做过鞋子,应该也看见过吧?”
“我没做过也没见过,”杏娘一脸茫然,“自我记事起,我和爹娘的鞋子都是在镇上买的,我娘最多就是缝个鞋面,哥哥们的自有嫂子操劳。等成婚生了孩子,我们全家的鞋子都是买的。”
至于公婆的鞋子,她想了想,好像是婆婆做的吧。似乎见过婆婆揣着鞋底子出去窜门,当时她还好奇纳个鞋底怎么要拿好几天。
英娘也是蒙圈:“我家倒不是买的,当姑娘时是我娘做,嫁了人是婆婆做。她们做鞋子我哪会特意跑去看,学个针线就把我累个半死,哪里想到纳鞋底会这样累?”
杏娘完全赞同,这在她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