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安院中。
少年服下苦药,褪下几分烧热,可却仍感病骨支离,浑身无力。
“阿姐?你怎么来了?”
魏彻强撑着身子欲起,可脑袋里头一阵昏昏沉沉,使他手脚脱力,难以支撑。
魏汐见状,忙去扶他,“快躺下,快躺下。”
魏汐瞧着弟弟一脸的苍白憔悴,她自怨不已,“我今早晨听母亲说,你与阿衍连夜涉雪骑行归家,本想来寻你,可却因事绊住了身,这府上也无人顾你,连你病了都不知晓。”
魏彻半倚床榻,安慰道:“无妨,阿姐不必忧心,区区小病罢了,况且戚远已替我请了医,我也喝过药了,身子将将快好了。”
“吃了一路风雪,受了入骨寒气,这怎能说是小病。”魏汐用手背探上他的额间,嗔怪道:“将将快好怎还这般烫人?难受为何不说呢?”
魏彻指着屋中央的炭盆道:“许是火笼里的炭火烧得旺,阿姐也知晓,我本就怕热。”
魏彻是她从小相伴长大的亲生弟弟,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旁人只见他如何寡情薄意,不亲父母,却不知他内里所受的许多委屈与忽视。
思及此处,魏汐不禁眼眶泛酸,心疼不止,“阿彻,你其实不用任何事都藏在心里,偶尔向旁人坦露一些也没关系的。”
魏彻撑着毫无血色的唇瓣,笑着回应道:“阿姐,我真的没事,这点小病不值得你为我伤心。”
魏汐愈说声愈哑,“若我都不为你伤心,还能有谁来心疼你。”
姐姐的话让魏彻心口涌现一股别样的落寞,他寂寂的目光下意识循着门口探去,可给他回应的唯有一阵空旷。
“阿姐,父亲母亲呢?”
魏彻低着眸,音色平淡如常,只是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被角,似乎就是顺嘴一问。
魏汐回道:“父亲母亲正在前厅呢,适才仁礼伯爷将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赵广,五花大绑捆来咱们府上,说是向你赔罪。”
“叫他滚出去。”魏彻一激动便止不住的咳嗽,他虚弱的声调陡然拔高,“我嫌脏。”
魏汐先是安抚,随即叹息道:“若非是宁先生快信而来,我们都不知晓此事原委,也不知晓你受了这般凌辱,阿彻你不要凡事都憋闷心里,什么都不说。”
魏彻心里忽然漏了一拍,紧了紧指尖,满腹歉疚道:“我不想让你们替我担心……”
魏汐将弟弟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她拉过魏彻的手,将他蜷紧的掌心展平,似乎是一点一点帮他平定那颗敏感脆弱的心。
魏汐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瞒着我们,我们更替你担心,赵广这事父亲不想善了。”
一提起赵广这个浪荡纨绔,魏彻就想到他那恶心露骨的污言秽语,他将手抽回,转移话题问,“阿姐,我昨日在善远堂没见着嬷嬷,她去哪了?”
若换做以往,冯嬷嬷定会第一个察觉他敏感的心思,第一个上前来关心他的身子,关心他冻僵的双手,关心他发烫的额头,可这次却没有……
面对魏彻突如其来的询问,魏汐一怔,伤感道:“冯嬷嬷年纪大了,回老家安享晚年去了。”
“母亲准了?”魏彻神色骤变,眉头紧皱,“母亲糊涂,嬷嬷年老且无儿无女,放她一个人如何能生活?我是嬷嬷亲手带大的,我要去将她接回来,将来自会替她养老送终。”
当初冯嬷嬷受雇,抚育尚在襁褓的明娴。当她掌心轻柔地拍抚着幼小的小姐时,她想着,等到小姐能够牙牙学语后,她便离府归家。
可是后来,明娴日渐长大,冯嬷嬷却对她放心不下,因明娴常常惹事身非,总将家中搅得鸡犬不宁,冯嬷嬷担心若自己走后,明娴恐怕不能照料好自己,又想着,待到她找到真心相待的郎婿后,便了无牵挂地离开,可后来,因魏汐魏彻姐弟俩,不得已又留了下来。
冯嬷嬷耽搁了半辈子,她想,现下小姐公子们都将长大成人,她应当也什么值得牵挂的了。
魏汐道:“母亲当然不舍,可嬷嬷说落叶终要归根,她怕不走就来不及走了。”
魏彻有些茫然若失,他问:“嬷嬷走前说了什么嘛?她有留了什么话给我嘛?”
“嬷嬷要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去寻她。”
魏彻佝偻着脊背,闷声应,“嗯。”
望着弟弟眼底里隐隐透出的,一股沉重的孤寂,魏汐踌躇颇久,才缓缓道:“今日翰林官来家中宣旨了,陛下为我与太子殿下赐婚,婚期就定在半月以后。”
这道始料未及的圣旨将魏彻脑子砸得一嗡,他不可置信的望向姐姐,可看着姐姐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他却又无能为力。
魏彻一句话含唇中嚅嗫半歇,欲吐又吞,最终只是忍着咳,叹息道:“这婚期未免仓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