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太久没有被理解，就会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一种负担。

——

深冬。

没有暖气的房间沉在黑暗中，连冷气都像从骨髓里渗出来的，贴着身体，慢慢地，把人泡进无声的冰水里。

姜择运坐在床上，一只手搭在膝盖，掌心有节奏地摩挲着大腿外侧，指节绷紧，又慢慢松开。像是在数什么，又像是在试图压下某种反复汹涌的情绪。

一一窝在床上另一头，安静地蜷成一团，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姜择运偏头看了它一眼，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今天，是分开后的第八十七天。

而就在刚刚，姜择运又梦见了母亲。

她站在走廊尽头，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神阴冷，嘴里一遍遍念着：“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去死。”

他说：“不是的，妈妈。”

女人却笑：“你骗人。你也会像你爸一样离开我。”

姜择运在梦里转身，门后站着父亲，背着光，影子落在地板上，冷冷地说：“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

他想逃，可无论往哪走，都踩在湿答答的地板上，耳边全是他们的声音——指责、推诿、哀求、哭泣，像一场永不结束的内讧。

他在梦里喊了出来，然后惊醒。胸口发闷，身上的冷汗几乎把衣服黏住。耳边安静得过分，只有一一轻轻翻了个身，发出一声闷闷的呼噜。

姜择运缓缓起身，走进洗手间，没开灯，他站在镜子前，低头打开水龙头，在脸上泼了把冷水。

再抬头时，他愣住了。

镜子里的人脸上带着胡茬，头发贴着额头，眼窝深陷，像是连续好几晚都没睡好。可下一秒，那张脸却开始微妙地扭曲。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郁，嘴角挂着一丝熟悉的冷笑——像极了父亲离开前回头看他们母子时的样子。

再一眨眼，镜子里的男人却变成了女人，头发蓬乱，眼圈发青，表情歇斯底里。

姜择运猛地闭眼，狠狠地摇头，重重地粗喘了一声，朝脸上又泼了几把冷水，回忆却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父亲走后的那几天，姜择运发了高烧，母亲坐在床头一直哭、一直哭，哭个不停。见他咳嗽了几声，就用冰冷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问他：“你是不是也要抛弃我？”

他闭着眼，虚弱地说：“不会的，妈妈。”

后来那个害怕他离开的女人，还是先离开了。

她最后死在老房子的厨房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临终前还在问他那个男人会不会回来看她一眼，可不可以陪她一起。

从那天起，姜择运就知道，任何一种感情，一旦失控，就只剩灾难。他讨厌混乱、讨厌无法控制的情绪、讨厌无法预期的人际关系。

但姜择运也没能逃过父母的影响。他害怕被遗弃。他总在夜里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反复说：

你不配，姜择运。你不配被爱。

你是个糟糕的人，你会毁掉所有。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后，镜子里又变回他自己。

......邋遢、疲惫、冷淡、无措。

他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陌生感袭来。

姜择运“砰”地一声捶向洗手间灯的开关，可无论怎么按，怎么拍，开关压下又抬起，那灯就是不亮起来。

恍惚间，黑暗里，他看到了周夏。

姜择运已经分不清是现实里的，还是梦境或幻觉。

周夏站在那，穿着那件浅栗的高领毛衣，睫毛湿了，睁着眼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寂静，沉默，让人崩溃。

姜择运怒吼了一声，蹲下身，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哭喘了好一会。

我不想看到他。

我不想看到他!

……但是别走，求你了，周夏。

等到平静下来，胡乱地起身抹了把脸，他才发现刚刚根本没按对开关位置。开关完好地在墙壁左侧——他把墙上的一小片阴影当成了它。

——

卧室。

姜择运重新坐回床上，一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了床，卧在墙角。看到他时，眼神有点怯，后背的毛都炸起。

姜择运看了它一眼，没有说话。

这八十七天里，他联系过周夏一次。

周夏走后的第三天，他发了一条消息：【一一最近掉毛，有点不吃东西，你知道它喜欢吃哪种罐头吗？】

周夏那种性格，若真的还留有一点不舍，这一句就足够引他回头。可等了整整两天，微信没有动静。

第六十个小时的时候，他删了那条消息。明明知道对方屏幕里还留着，只是自己看不见了——可他宁可骗自己“已经不存在”。

姜择运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没过去。

他失眠，梦里全是过去和幻觉交错的断片。母亲捂着脸哭，父亲扭头离开，车门“砰”的一声，他追不上。

而周夏站在最远的那一端，还是那件衣服，眼神温柔，他说：

“你不配我这么认真地喜欢。”

姜择运睁开眼，手指颤了一下。他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自己快疯了。

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亲手把他赶走了。

是我不信有人会留下，不信有人能不介意我不好相处的所有。

总要做好后果分析，最后把所有可能的甜，和将来的苦，一起拒绝掉。

“姜择运，他说的没错，”姜择运喃喃，“你就是个懦夫。”

手机忽然亮了。他僵了下，猛地抓起来。

不是周夏。

是姓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