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伯希也愣了一瞬,道:“你也想太多了,我才不关心你。我就是想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究竟可以走多远?”
贺炤离开后,余伯希的手中竟然已经有了一些汗。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这么紧张?
贺炤抱着作业站在办公室门外,正准备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低声议论:“听说吴次华准备辞职?学校这么好的条件她居然要走?”
“八成是留不下了。有家长家里是做媒体的,不知道掌握着学校的什么秘密,威胁学校必须要让她走。”
“谁让她资历浅呢?这次是要当替罪羊喽。”
贺炤愣在原地,手中的作业本都险些滑落。
吴老师竟然要辞职离开了?她上次给他布置的习题他还没有写完,他还有不会的题目要问她呢!
不对,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吴老师竟然不得不离开。她被学生羞辱,又被学校这样不公平对待,最后不得不离开。
胸腔内起伏着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凭什么有人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凭什么别人的错误要让吴老师买单?
贺炤决定去直接去找吴次华问问情况。
吴次华的黑板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后她的课也暂时停了,由其他老师代课。她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上次翻开的课本,上面有鲜红的笔迹,人却已经不在。
贺炤最终在职工宿舍的大楼见到她。
吴次华依旧像平时给他们上课一样,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秀气的鼻梁上是一副猫眼形状的眼镜,上身一件直抵膝盖的棕色豹纹风衣,看起来利落干练。
“老师,您........还好吗?”
贺炤话问出口之后觉得没有必要了。纵然穿着打扮依然得体,但是那双不似往常有神的眼睛已经说明她近日的状况了。
可是开口她还是说:“没事,我还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学习就行。”
“老师我听说了一些事,您是要辞职吗?”
“大概吧。渭城这地方很好,但它留不住我。”
“为什么?”
“因为有的门,开了,但不是欢迎你的。”
吴次华开始解释道:“我从小到大出生在一个有点闭塞落后的小镇上,那里的姑娘不读书就会被安排结婚。我从小没有人问我想做什么,只有父母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就那么机械地长大,高考是我第一次做成功的事,而留在渭城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
贺炤默默听完吴次华的故事,吴次华最后道:“贺炤,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看着你就会想起我自己。这次的事,其实我也是能接受的。”
她欲言又止,似是想起太多这些年经历过的类似的事。
吴次华最终没有告诉贺炤其他,她自嘲般的摇了摇头,“和这次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在这里的几年我深刻意识到,阶级差距是个人无法跨过的鸿沟。继续呆在这里,对我想要做的事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了。贺炤,谢谢你为说话,但是接下来如果你想和他们竞争会很难的。”
原来这就是当初吴老师对他说的,在这里很不容易。
贺炤听完,半晌道:“老师,我没想过要和他们比。”
“老师,你所说的比不过是建立在有明确的标准上,比如年薪多少、工作是否更有前景、是否更有名更有权等等。如果要一条条对照这些标准来,我恐怕是怎么都比不过的。可是如果抛开这些标准呢?”
“抛开?怎么能抛开呢?人活着不就是由这些构成的吗?”吴次华很是不解。
“其实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才是一个高中生。但是我的确对这些都不感冒。就像鱼拼命和小猫小狗炫耀它在水里有多么自在,小猫小狗也许会羡慕但也不影响它们在陆地上玩得快乐吧。”
吴次华被他的这个类比逗笑,“你的意思是人的追求各不相同?”
“还是老师厉害,一语中的!”贺炤道:“每个人的追求各不相同,如果每个人的人生任务都有一个进度条的话应该都是从零开始的。只不过有钱人是从一个小目标到成千上万个小目标,而我们是从零到成千上万。我们对待自己目标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吴次华叹了一口气,“是啊,如果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清晰的追求就不会因为别的事物而迷茫了。那你呢贺炤,你的追求是什么?”
“当然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啊。”
“这可以说你当下的目标,但不是你未来的人生追求。”
“我…..我不知道。其实我有的时候也会想以后,可是我不知道。刚刚和您说了很多大道理,但是来到这里我身边同学的起点可能就是我毕生的终点,我也会觉得有些迷茫。”
吴次华笑了笑,“你还很小,这很正常,你还可以有很多尝试。”
“老师,那你的追求是什么?”
“我的啊……”吴次华笑道:“老师我的追求当然是教书育人,想当个继续传播爱和教育的好老师啊!”
贺炤愣了一瞬,“可是…….”
吴次华像是知道贺炤即将要问什么,“贺炤,你知道人的梦想是什么吗?”
“是你失败一次又一次,被现实伤得遍体鳞伤......可你仍然想去做。这就是梦想。”
“所以,梦想是一而再地失败也要去做的事吗?”贺炤用自己的理解重复这句话。
吴次华点点头,“是,梦想就是你愿意一而再失败也要去做的事。”
刹那间,一颗种子就这样深深埋入贺炤的心底。
“我以为梦想要很了不起才行,原来即使微小,也可以成为梦想。”
于是吴次华就这样成了第一个引导贺炤认识梦想的人。
吴老师最后感叹道:“贺炤,你有自己的追求,不在乎那些输赢很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直接绕开它,并不能让你真的赢?因为有时,不是你绕开它,就可以不被决定输赢的。”
贺炤问:“那我应该怎么办?”
吴老师笑了笑,“应该由你自己去定义它。”
贺炤和吴次华最后准备告别,贺炤突然问道:“对了老师,那行字查出来是谁写的吗?”
吴次华淡淡开口:“是和彦清。”
她没解释,也不准备解释。
贺炤站在门口,半天没说话。
风穿堂而过,卷起些灰尘,落在他脚边。
有的人去践踏另一个人就像去踩一片落叶,一脚踩下去,毫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