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簌簌。朝安送完许繁音,亟亟折转回静室外,见沈微竟还在屋檐下伫立,肩上白雪都落了薄薄一层,赶忙将伞举过去,小心翼翼道:“大人,小人有罪。”
沈微冷眼扫他一记:“有话便讲。”
朝安脖子都快缩没:“齐大人一早便来了,不让小人通传,弓着身子在窗户下听了许久的墙角,不挨少夫人那一窗角,大约现下还听着。被发现了之后,说在公房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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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房正堂,齐珺正抻着脖子由小吏擦药,见沈微进来,晃了晃额头上鸡蛋大的包:“沈从慎,你得赔罪。”
沈微不搭理他,只让朝安去沏茶。齐珺又吼一遍,他才冷冷道:“你来做甚么?”
齐珺挥退小吏,嘻嘻一笑:“当然是为了偷听你夫妻二人谈话,发现你与令正并非外传那般恩爱如漆,而是日日作戏以假混真。”(注)
沈微不搭话,齐珺复叹道:“君子如玉的小沈大人怎会接受一个被换的妻子?好难猜呀,定是为了明安大长公主吧。”说着,他心有余悸的碰了碰头上包,呲牙咧嘴,“这样一个泼辣子,大长公主她老人家真能满意?”
朝安奉了茶水来,沈微端起却不饮:“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齐大人,你活该的。”
端茶送客?齐珺偏不走,笑道:“墙虽有危,倘若立对了,不正能辟出一道新生机?就好似我发现沈大人的秘密一样。不过沈大人,常言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演的久了,只恐分不清真心与假戏。”
沈微轻轻拨着盏中浮沫:“分不分得清在演戏之人,不在作壁上观者。齐大人饶舌有一套,往后不做官了,说书做谜也能成一番事业。”
“多谢夸奖。”齐珺摆出厚脸皮,懒洋洋地道:“月黑风高,令正一介弱女子都不怕隔墙耳,我便也把话说清楚些。听闻陛下有意废太子,另立三殿下,沈大人该十分不平吧?”
“刑部掌管天下刑名,只做刑罚政令的事,”沈微语气平淡,“齐大人智多近妖,游走诸位殿下间不沾困顿,圣心如何考量想来你已十拿九稳,拉本官下水的心思,还是歇了吧。雪大不见路,齐大人出去时小心别再跌了。”
齐珺面色一凛,悠悠望着沈微,忽道:“定安十三年,台谏太子私会外臣,陛下龙颜大怒,命太子帝陵自省。同年五月,沈大人放着吏部大好的前程不要,自请外放,东宫可谓树倒猢狲散。时至今日,太子一去七年矣,名虽未废,实则与废无异。而你,沈从慎,太子自小的伴读,左膀右臂,手足情深。本官不信,蛰伏数年,小沈大人当真心如静水。”
齐珺刻意提起小沈大人这个名头,沈微听得明白,不过是说陛下另立三殿下,是他父亲,首辅大人沈靖的谏议。他在烛火幽幽间一挑眉:“看来坐不住的是齐大人。”
齐珺轻啧一声:“你拘了周侍郎,坐不住的又岂止我一人?”
沈微面无波澜,没甚么兴趣搭话,翻阅起手头的卷宗。
齐珺被晾半天也不觉得尴尬,兀自端起茶:“沈大人一步百算,运筹帷幄于股掌之间,自是冷静沉稳。不过我好像听说,周侍郎家的千金为父求情到菽园去了,令正这会儿回府,约摸,正好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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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夜虽冷,坊间依旧人来人往,灯火阑珊。
桌几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桂花酥饼,许繁音捻起一块塞给身旁坐着的书香,书香表情有些惊诧,未敢伸手。
对面已经自己吃上了的素容道:“快拿着吧,少夫人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书香抬眼去看许繁音,见她也含笑点头,这才恭敬接了:“多谢少夫人。”
马车方驶进白屏巷内,前路忽然被拦住。
“罪臣周戚之女周善珠,求见刑部尚书沈微沈大人。”马车外,女子柔弱之声遥遥传来。
拦车的下人在窗外道:“少夫人,工部周侍郎下狱,公子主审。周家大小姐半个时辰前忽然到访要拜见公子,小人们说了公子上值未还,这周小姐不肯离去便罢,竟还当街跪下喊冤。现下大门口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晴岚姑姑让小人请少夫人从侧门回园,免得同周小姐迎面撞上纠缠不清。”
许繁音指尖捏着半块糕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想了想还是放下,对窗外道:“不必,该走哪个门便走哪个门。”
素容道:“少夫人,听说周侍郎一案牵扯甚广,这位周小姐可是盛京出了名的不好相处,她见到你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不然,咱们便避一避吧。”
书香也附和点头。
“案犯家眷并不觉得自己父亲有错,我身为主审大人的夫人,却要躲么?”许繁音语气平静,“她若铁了心十天半月赖着不走,我们总不能避着不出门,若是再有个好歹,旁人还以为我们使了什么坏,疑心到审案的公子身上去。”
“可是……”
“无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