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房门逐渐被灰蒙蒙的烟雾掩盖,303室已不复存在。
这里除了面前的荣致,就只剩下一片虚无,如烟波浩渺的海面、又似茫茫的云端。
形玉脚上的绳索还在,但断在几米开外,他冷了脸,未化的死气从胸口翻滚而出:“孟季安在哪儿?”
“他没事,不用担心,”荣致说得轻巧,仅一句话聊表带过,但却很关心形玉的状态,饶有兴味地用手指描摹着死气的形状,“‘蜉蝣’快要失效了吗?对我而言,这倒是一桩好事。”
荣致忍不住笑起来,却只有乱颤的喘息、没有一丝笑声,那原本小巧的嘴咧成宽阔的门,如一头意欲鲸吞万物的兽,破了他温和的表象。
形玉皱眉,忍不住骂了一句:神经。
荣致好像看到了他在说什么,收起笑问:“你为什么不怀疑一下呢?”
“怀疑什么?”
“怀疑……为什么你能吸收死气,为什么有了死气之后,你失去的神性反而一日日回来了。”
形玉神态自若,却在背后凝出数柄包裹着死气的黑水之箭,不由分说向荣致射去。
荣致没料到形玉会直接出手,慌乱后撤,抛下三枚阵石,在身前竖起一面结界,勉强抵住满是杀意的箭尖。
箭身被挡随即化水,结界却也荡然无存,只有水花飞溅数米,迷了荣致的眼。
荣致知道,这只是水魄力量的十分、甚至百分之一,而他已经难以抵挡。
这让他兴奋起来。
“原来你一直知道。”
荣致温柔地撩起眼前的碎发,沾了一手水。他将手指放进嘴里细细吮吸,被混合在一起的生气和死气滋养得神清气爽。
形玉觉得反胃,眼神冷得像凝上了一层浮霜,厌弃地催促:“说正题。”
既然形玉知道,荣致便觉得最近的动作稍微有些浪费,想起花出去的精力和金钱,满脸的心疼:“说到底,你和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只是我和老师都是急性子,不想被动地等着死气吞没阳世,所以显得急躁了一些,难免做事不太文雅。”
形玉并不认同,反驳道:“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荣致打断,“我们不想再偏安一隅,想夺回本该拥有的自由,你又何尝不是想成为原本的你。”
“你们不该把死气往普通人身上引,更不该为了引我现身弄塌学校。”
“你知道的,结局已定,早死晚死有什么差别,你自己甚至就是这一切的推手,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得看清现实,你和我们才是一边的。”
荣致说着,突然眉头一紧,像察觉到了什么,不欲多言:“好了好了,今天的戏还没开唱,送你一些‘礼物’,不用谢哦!”
只见荣致抛下三片枯叶,叶落阵成,荣致凭空消失。
下一秒,灰烟散去露出一幢幢老旧楼房,从楼房窗户后投来众人探究的视线,形玉站在小区中央的小公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引煞阵召唤而来的死气淹没。
这一次的死气不再气若游丝,而是波委云集,狂风萧萧,如千军压境,来势汹汹,所到之处生气消散,生灵涂炭。
黑夜提前来临,定时的路灯来不及点亮,人们接连关上窗门,只隐约看见林木颓败,鸟兽泣血,墙头青柿摇摇欲坠,来不及回家的归人伏地不起。
“是预言……”
“梦里的故事成真了。”
家属院的记者、摄像们纷纷拿出设备,隔着窗户记录素材,更有甚者开起直播,一石激起千层浪。
樊诚和白瞳从86幢匆匆赶来,却被死气掀起的风圈挡在外面。
“怎么只有形玉在?孟季安呢?”
*
在无人看见的303室,孟季安被困住了。
就在他走近卧室,松开门把手的同时,窗框上悬挂的那面镜子倏忽之间面向房间转动,将孟季安卷入镜中世界。
再抬眼,已在熙熙攘攘的长街。
“今无风,书肆进了些新颜料,有用蚌珠做的凝脂,还有用萤石磨出来的汝青,所以有些昂贵……”
形玉的个头窜得很快,孟季安看着他的眼睛已不需要低头。他这双瑞凤眼,无情时冷清淡漠,有情时便洇上娇柔,有意无意地颤一颤睫毛,似撒娇、也似求饶。
今日开口说着这些,眼尾还挂了浅红,比得上他画笔下的胭脂,勾勒晕染藏在密扇之间,与额上日光投下的光斑配得相得益彰。
孟季安意识到这是过去真实的某一天,他记不起这天发生了什么,舌根却莫名紧得很,让他说不出话。
“今无风?”
形玉戳戳他的手背,催促着。
自从形玉知道长街那家传说是神仙造的茶楼,其实是今无风开的,便总向今无风讨要小用钱。今无风从不拒绝,毕竟这茶楼本就是当年决定将形玉留在同尘山后建了贴补“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