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的气息霎时间如狂风席卷,元泽沿岸的一圈赤金火木,金铁一样坚硬的枝子依风而仄,霎时绷紧如同弓弦;再哗啦一下发狂般地甩直了来,泼洒一满天的碎叶。
小赪鸟们也幸亏是离得远了,虽也一时间给这妖息迫得眼前发黑、胸口见闷,却毕竟不曾被震出些什么内伤来;便是祝朝晖,给这样一抖一甩过后,便似是那树木从身上掸落的一只小虫,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已毫发无损地立在了地下。
右肩忽然给人拍了怕,祝朝晖回头过去,便见到一对缓缓合拢的鲜红羽翼。祝朝翎对他作出一个“不必担忧”的手势,指一指自己双翼,又同他比划了些不知道什么。
祝朝晖却是看得懂的,于是眼眉之间的皱纹虽然并未完全消去,毕竟也算是浅淡许多了:“血色火......也是啊,除却那位,好像也没有谁能收服这发疯的晞姑娘了。”
只是怕呢,青葵姐要真生起气来,那情形......祝朝晖甩甩头,这怕是够小晞喝一壶的了。
先不提少年们这边,只来看看夜宴这边情形。祝青葵忽然化鸟升了空,最先便唬到了周边的一圈人。这个位置已经是坐席里极边缘的地处,在此的赪鸟地位自然也不会很高,有些甚至只远远地瞧见过祝青葵一面,约摸地晓得这前辈利害得很,此时却忽然如此慌忙,一时间还以为是忽然来了什么敌袭。再瞧瞧她的飞行方向,原来是朝着遥远些的林子里去的,心里便又放松了些。
“林晞?林晞,看这边!”
凌空而起的赤色赪鸟,整个儿便像是撕破夜晚肌肤以后,从伤口喷溅出来的赤日火焰,此时引颈一声长鸣,果然是凤皇后裔,开口便是极嘹亮的金玉相击之声。
林晞果然给这声响吸引了注意,不再一心要往底下宴席的光亮里钻,两翼极生硬地一扭,朝着祝青葵的方向好一阵扑棱。只觉周身都给烧得发起烫来,连血液里边都被煮得咕嘟咕嘟冒泡,腥色雾气顺着七窍只顾往外冒,却仍是过于缓慢,实在无处宣泄。混沌里回过半分神来,才发觉自己已不知扑腾到哪一个黑灯瞎火的山谷里去了。
这时其实也不曾意识到自己双翼是带着火的,模糊之间听见底下似乎有些流水声,正是热得难受,于是想也不想地便敛了翅翼往下扎。那翼上金火借了风势,又正值山林树木干燥时候,哗啦一下,方圆数里之中,便是好一片明煌煌火光。
祝青葵追着赶来时,便正碰上了这么个混乱情形。这山谷之中果然有一支泉水,山顶化下来,入了谷便漫流成一片沼泽。此时却那里能寻得着什么流水淙淙,大半都给林晞的金火蒸了个干净,变作浓白的一团湿雾,迷迷茫茫地裹在山谷上空,阻了外边视线,却将底下金色红色的火光散射得明亮异常。
赪鸟周身腾起火焰来,血红,比了金色有着许多内敛,那温度却讲了实话,直将底下水雾生生钻出一个巨厚的空洞来。往里一探看,好家伙,竟都直通到底下泥地上去了,想来地上覆的一层都是这家伙,厚厚的都不能叫人瞧着地上那路。
祝青葵略一思索,便敛了双翅,仍是作为鸟形下去,只是将自己缩小了许多,便也能寻着个平坦地儿停了步子。山谷底下果然如先前料,雾气白茫茫的一片,比外边瞧来还要浓郁许多,便是树影都难以教人瞧见。只是这时候再如何也不能急,她又不是林晞那小孩儿,一把火便能将脑壳儿烧个熟透。
这赪鸟的本形,若是拿来与火焰相感应,自然又是要比人形更灵敏许多。赪鸟扇一扇翅翼,便见四周有金红色火焰流淌而至,原本想要往那赤色鸟雀身上涌入,然而不知为何,虽这赪鸟确实是个火鸟不错,这金火浸是浸过去了,却只能在周身五寸之内徘徊,并不能被她收入肌体之中。就像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寻着了母亲的雏儿,满心欢喜地扑上去,却硬是被一只手冷硬阻隔开来。
那赤金火是极有灵性的,见状便喧嚣起来,一阵惶然无措的盘旋缠闹,撒娇撒泼的小孩儿一般。只是瞧着祝青葵晦暗不明的面色,倒是渐渐地晓得了什么,再不相争涌动,却毕竟不肯离去,便驯顺地在赪鸟脚下围成了个火圈儿,祝青葵走它们也跟着走,虽不闹腾,却也驱赶不去。
祝青葵自然不愿浪费太多时间,见如此也只得让那火圈儿跟了来,脚底下潋潋滟滟的一潭水泽那般,只想见了面还给林晞便是。停顿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收了四处焚烧山林的金火,也依着火势隐约寻了个方向,于是迈着两枝瘦长的腿,瞧着不紧不慢地追着气息循过去。
……说是冷静。但这一脚落地,再抬起时,地上便留下了一个入地三分的鸟类趾甲抓痕。
林晞是迷茫的,这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个什么地处。原先只觉此处阴凉些,不过脑子地便也钻进来了;不久却又觉得四面阴风冰一样的冷,整个人都忍不住打抖,整个空间里都是齿列相碰的嘚嘚声音。脑袋极其昏眩,想要跑往外去,却似乎都不能寻着个什么方向;两手颤着捏了个诀来生火,那平日里与她伙伴一样亲密的火焰,此时已在尽力催长了,却竟不觉能有什么用处。
她自然是不晓得的,这山洞里边已是一片金焰冲天,便如一个熔炉一般烧得旺盛,四面石壁隐隐发红,甚至有些夸张些的,便如冰霜入沸水,只燎着一个角便嗞儿地冒出气来。
林晞却只觉寒冷,见到催火无用,只有就地躺下来,像幼时那样,两手环了双腿,脑袋埋进去,将自己蜷成极小极小的一只团儿。
就这时候,又在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碎片,从脑袋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纷纷地冒出来了。譬如记忆里边很久远的父母,一个书生模样的俊朗男人,一个常年青色长裙的柔美女子,面容已经记不清了,却永远在温温柔柔地哼着什么小调;譬如那个尚是八|九岁,稍稍有些懂事了却偏要一肚子坏水的哥,最大的乐趣便是捉弄自己,趁她年幼尚不能开口讲话,便抓着墨笔来往她脸上画猫。
还有一棵通体金色的树。
她又见到那棵树了,有时是在梦里,有时是像现在这样,精神恍惚的时候。那树生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枝叶四面披散开来,却能比那山丘还要宽广。树身上缠络金色丝线,树底下一如既往地立了个个人。
那人背靠着金色树,身形便恰好给树身遮挡了大半,乍一眼看去,除了些被风不时卷起的青丝,是什么都不能被人瞧见的。然而林晞之所以知道那里还有个人,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他时,正巧碰上了那人给金丝缚在树上的场景:天雷震撼,漫天赤红,白衣仙人似的从天而降。也不挣扎,任那锋利金线将自己缚勒,深深割入身躯肌体,血里掺了些金颜色,滴落山顶之上,继而顺着四面蛇行蜿蜒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