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既辞了那黑衣鬼,回头便抱着那刀匣子回了白草院。园子里的双拢木门一闭阖,他便也省得遮掩什么,将那银刀一只一只地拨弄出来,统共三十整个,在案台上排成一片,银闪闪如同流水月光似的。
他自袖子边上撕下来一段细长布条,叠作三指宽的带儿便往双眼上围绕。又因为那衫子是个麻布制的,粗糙又透光得很,那围绕的圈数便免不得地要多上来几分,以致于一团灰白臃肿地鼓起在额头底下,若给人瞧了怕是都要发笑。
他却一时顾虑不得那般多——说句实话,见到自己多年里边一点点失落去的雪月刀,现在却给人几乎原封不动地造了回来:但凡知晓这事儿了,就是换上个别人来,那都是没法子保持平静的。
......谁还不对自家常用的刀剑之类有些异乎寻常的感情呢?猝然相见,魂不守舍的还算是轻的,他便见过有给自己随身宝剑绑了红穗,说甚么此为吾官夫人、某此生非此剑不娶、断此剑者如杀妻之恨之类的疯人疯话。
只是他也算是沉稳些了,只是将那小银刀排列开来欣赏了阵,便打算将这新刀子上上手,还不至于露出什么对着雪月面容呆滞双目放光的痴憨态。
他既蒙了双眼,那对耳里边所听着的声响,便也越发的清晰明朗了。手指估着位置随意一拈,月刃入手,那轻微重量与冰凉触感都叫他极为熟悉,几乎瞬间便已判断出了这只飞刃的排行:
其位五,其名蛾眉。
小巧玲珑的蛾眉刃,顺序排开到第五位,那中段便也大约有着个一指半的宽度了,然而那首尾却还是锋利,除却寻常的切割,还多出来一个“钉”的法子。
若将那月比作个圆形盘儿,那这蛾眉刃应着的便是左下半边的月光,左突右凹的形状,正适合人用右手来拿。虞子辰平日里闲来无事,那裁纸刻字的也都偏爱用它,算是用得最为手熟的一只。
也不多作挑拣,听着四周无人,他便不担心误伤。信手一甩,那灿银色电闪般疾飞出去,只听对角那墙上一点切入声响,就如落果没入了泥浆潭子,极轻微的响动,听着仿佛都不曾击中些什么事物。然而待他拆了布条过去察看,便见那月刃已没入了墙中大半,只剩着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边角翘在外边,受着他先前力道作用,兀自震颤个不休。
……好快的刀!
若是他专注着注些内力,打得一刀出去,说不准还真是个摧金断玉、削铁如泥的!
他也不急着将那墙里边的月刃拔出,横竖他飞刀统共有三十把呢,总该将它们都打尽了、合了自己兴头才好!
他便又拈起几把刀来,这次却是两手都一齐上了,运一手“雪点梅”:六道银光一齐迸出,却似是个天女散花样的路线,挂了风声,刺儿地疾飞出去,瞧着像是要杀人的力道,触墙时候方觉是个小玩笑:那六只弯刃皆是没入小半、斜斜露出大段圆尖的尾巴,在那泥墙上拼出一个简笔的空心六瓣雪花形状,好看是好看,却总觉是带了些姑娘家的兴味。
说来,这“雪点梅”的手法,也还是他虞子辰自己创的。那是在霜台五绝都未曾成名的时候,他一手飞刀仍生疏,三师姐的轻功也并未纯熟,二人又同是二座门下的,每日配合着一齐练习,竟也给两人配合出来这么个身法和手法。
雪点梅难能拿来对敌,只是这两人中间的玩笑功夫,值不得他人盗习,却又正是个拿来练手指练手腕的利器。须知那雪月刀也是个嗜人血的兽齿,拿这利器来对付自己师姐,既要逼得人御起轻功闪避,又要当心不能叫对方真受上什么伤,这本就已经够教人难做的了。
但终于还是练下来了,到他师姐轻功圆满那日,二座唤他上堂来看,便发觉他那左手竟是能使得跟右手一般的圆融。毕竟雪月飞刀分个半儿,每只手都是控着同样多的十五把,而飞刀飞针之类,比之寻常兵器更是精致许多,若是两手调和失当,他免不得地便要丢落下小半身本事来,又怎能制住他那同为天之骄子的三师姐?
他又闭眼试掷了几次飞刀,只觉这新刀比过去的沉重些许,上边承载的力道倒是略大了,那线路也稳定。一时兴起,便耍得那墙上纷纷扬扬地盛开出五朵银光滟滟的梅花来,其中一朵还是缺了一叶的,皆因他第一次投出的那刀不曾控着力道,那银刀扎得太深,墙外边是实在瞧不出什么痕迹来了。
他也不必往那匣子里看的,因着过于熟悉,大致便估量得那飞刀是用尽了。于是端着那盛刀匣子,不急不缓地踱到墙前,心里却道,他使飞刀的便是有这一点不好,也不能真跟那些亡命刺客似的,就放着雪月扎在墙上了不管,于是年年日日的都要这般拔刀,可究竟要拔到什么时候呐?
他正自顾自地埋怨着呢,不防手底下那刀匣子猛地爆出一阵气力来,整个地往上窜了一窜,竟是想要飞天了一般。
虞子辰神思未归,手上倒是先一步地反应过来,不及做什么别的事,便先将那黑木匣子使了劲儿地往地上一摔。只听“噼啪”一声,那木匣纵然材质珍稀,因他一时不察使了气劲,半空中便已被炸碎四下纷飞。却仍有一只漆黑的事物沉沉往地面上落,不仅自己跌落,还要给他从墙上也一并带出好几道银色光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