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枝愿意同他靠近,其一是因着那性格柔和,其二便是因着她乃柜格化身,那树木能生长上个千儿八百年的,生机可是旺盛得很,压根儿不在意他这一丁点死息侵袭。
然而小晞初生时候,其实是有些先天不足的,只是不知山枝用着何种法子,这小女娃没病多久,似乎却又痊愈了回来。这事儿晓得的人不多,林柯是一个,而他也勉强能够算上一名,却也只是模糊知道,此事同山枝那位赪鸟朋友之间,颇是有些干系罢了。
那天生弱质些的群类,其实对危险才是尤为敏感的,毕竟若是当真脸对脸碰上了面,十有八|九得是个死,故此总是要比寻常生灵更敏感些,觉着危险了便也远远地躲避开来。这般来看,小晞其实应该是个怕他怕得慌的姑娘才对,而不该是当时那般,只要见着鬼藤的影子在婴儿床边逡巡,便要晃悠悠地伸出只白白嫩嫩的小胖手来,一把拽过,并且毫不犹疑地往自己嘴里塞。
这事儿当然能有许多种解释,然而最为直接明显的,便是提赤身上有些同赪鸟关系不浅的东西,又教林晞那么敏锐地觉察出来罢了。
况且,听闻说祝青葵的品阶,在赪鸟里边其实高得很。而能让受着她气息感染的林晞都生出强烈亲近感的,其实也就那么一小群了,扳一扳手指都能数出来。
......娘的。提赤心道。
他还以为自己这些年就这一样东西藏得最好,原来竟是从最初时开始,便是在这小子面前裸奔的不成???
“赤叔哪......”
林柯尽力挣动了下,身下一双腿不出所料,果然还是僵硬而毫无知觉,连正常站立尚且不能够,自然便更是无法行走。只是总觉得两人讨论着这样一个私密些的话题,中间却是隔着一片枯焦野地兼着一个虞子辰的,虽然后者仍处于一种懵然失神的状态之中,他却究竟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他看着对面提赤的面容,其实是有些看不清晰的了,只见得那人身子周围都渐渐地变得明红而灼亮起来。他似乎知道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事了,然而却只是在想,不应该哪,鬼藤的血是黑的,不是红颜色,所以不该是这样的。
他眼前有些一阵一阵昏黑的闪,大概是这些不稳定的黑闪教他瞧不清晰、也想不清晰东西。指尖也有些轻微的异样的麻,他低头去,只见十指之上都有些细微成缕的乌黑缠藤环绕。
枫枝刀上的火阵是以吸纳的四周木灵为原料,他总不能让这刀不慎将自己娘亲给伤了去,于是只得亲自顶上。然而损上加耗,却究竟被人钻了空隙。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赤叔,你同那丹皇之间,究竟如何关系,我一个后辈不该管,也不预备着管。你这又是何苦,明明晓得我是能够挣断的。”
他远瞧见提赤面色愈发灰败了,原先正如一截枯木,尚能迸发出些细微火星;现下却是粉白色的、用手指尖捏也捏不起来的灰了。
“我......我用不着你拿这种法子来迁就!”
提赤讲话好像忽然间就流利起来了,他的精神归来,正像行将远飞的雁最后一次留恋它们越冬的旧巢:“我是叛了青妖,这便是事实,本来就应该受着愧的,就是因着这事给人捉回族里绑到蕤华大殿上千刀万剐那也是该的!你也不必给我造一个假梦,教我气急败坏之下死在你的手上,脑子里边除了不甘便只剩下心安理得!”
“我帮流鹄做的这些事,也无一不自愿的。不怕同你讲,这方山,”提赤诡异地支起身子来,神色也显示出些过于异常的兴奋,周身流动的赤红颜色愈发明亮,已经自头颈之上逐渐向胸膛延伸过去了,“底下的木根早已枯死了。那小东西原来就生得像条青蛇,我便钻了个蛇洞往下,它只要一探出脑袋便会被我打回去,抽打了个几千来次?小东西才学得乖了,自己知道往回钻,现下里也不知是钻到何处去了呢?”
林柯初时还在着心听着,及到后来,神色便是愈来愈显安静。是压根儿不欲多听对方半句话了,于是反手往自己脸上只一抹,霎时只见青光如雷霆电蛇一般狂窜乱舞,渐聚拢于两手之上,左为弯弓,右面是青金颜色的一道长光,而那对青金琉璃眼中的光色倒是黯淡了。
他擎弓搭箭,人仍是原地里束缚坐着的,然而锋锐箭锋却直指提赤,或说,是提赤身内之人的咽喉:
“——祝流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