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就是“只需想想”四字儿。柜格之松既是同扶桑树一般级别的神木,怎可能生来便甚事儿不干只吃闲饭?定是也掌管着某些同月落日升差不得许多的规律。只是那规则现下尚无人能够讲清楚,却又怎能偏颇去说它不存在。
莽撞行事,到头来可是有够叫人后悔的。
他正欲开口帮衬着再说上两句,只是甫一回头时候,却见林柯面色有些异乎寻常的白——非是寻常那般干净漂亮的白颜色,倒能称得上句苍白了,虽然面上展着的神情仍是一贯的淡淡。
于是循着人的视线望过去,见着那云涡形状缩小许多,四围天空也似乎渐渐变稍光亮了些。蚀日的天狗却了步,口腔之内过于灼痛,到底迫使着它将嘴里滚烫灼人的一团吐将出来——它也知道惜命,故此并不敢将这团躁烈之物含于口中过太久。
只不过......
虞子辰抬头去看,怔着,愣着,脑壳儿有些昏沉疼痛,冰寒感觉从手脚尖尖浸漫上来,并且使其所经由的地处都变得既酥且麻,教人几乎再觉察不着那点肌体的存在。
四围山川地脉,随了天狗离去,赤光渐褪,便似仲春时候,一场浓密雨水滴流落地,忽而就将蒙了一满冬季的尘灰洗了干净,给人一种自深水之下骤然破水而出、而后豁地开朗的感受。由上而下,一点点裸|露底下洁净漂亮的或绿或青的熟悉机体,两眼目光立即迫不及待地纠缠上去,急拥住小别胜新婚的恋人,只觉整天地间皆活泛起来,连人都不自觉地长舒出一口气,仿佛方才境况不过闭目休憩之时偶发的一个小小恶梦,只需睁开眼,便又能如从前那般与人谈笑风生。
只那日食之中遭着漆黑了的柜格之松,却并不曾变回原先那般漂亮的青绿色,只是静静伫着,连丁点儿针叶都一动不动,虽然这教它瞧起来还真更像一棵黑铁铸的假树木了。而那云涡却仍缠绕着在半空之中盘旋,偏生不肯散去的,好似非要将自己周身都榨成乌黑汁儿,再把柜格松树由头到脚浇淋个透彻不可。
天与地中间仿佛达到了某个微妙的碰衡,或说是胶着,两下皆静默相持着,一时间谁也不能争斗过谁。而后很忽然的,虞子辰耳尖就捕捉到了某个尖锐细利的声音,细窄如丝弦,锋利如刃匕,迅疾得连人眼都没法捕捉获得,只知那物在某处一刹而过,便失行迹,再瞪大了双眼去寻找,却骤然间叫眼前四面炸开来的强烈光色逼得几步倒退。只见那先前气势磅礴得很的墨黑云团,一时间就跟滚油遇了火星一般,甚至都需不得什么数息等待,刹那间便炸开一团灼目火光,再将四面边的黑云都给接连引燃——说来仿佛缓慢,实际里却不过都是电光火石间的事件,轰隆一响,比崩山动静也小不得多少了,直震得生人觳觫砂石乱滚,山林树妖簌簌发抖,原先窝着巢穴里边避天狗的鸟兽再顾不得躲藏,横冲直撞四散奔逃。
显然那自称天帝的东西是早便悄然遁走了的,但其余留下来的墨云却到底是个瘦死的骆驼,此时遭着点燃,便全数炸开火光来,一时真是光亮得哪,教周边人见之便觉双目灼痛不敢直视。那些个离着距离近的,便是捂了双眼低了头,眼前却也都只见得一片明煌煌的单调的白,也不知这究竟是因着火光明亮,或是其实自己双眼早教这过浓过重的光线给灼烧瞎了。
那景象,甚至遮掩过去天顶那轮被半蚀着的日球光亮,明晃晃显然就是另外一盏日光,并且通体献为极艳丽的金红颜色,就同一只火凤于半空之中,骤然展开了光华烁目的尾羽扇,还要招摇着向四方八面地炫耀——如这般个震撼景象,想来这初隅方圆数百里内,除却目盲之人,恐怕还未尝会有不能见之者。这般情景,忽然会叫人不合时宜地想到,锦官城那天文官此时怕是正匆匆赶回自家案前,提了笔在历法册子上边奋笔疾书,说什么某年某月某日,蜀地天再旦,见双日同曜,人心惶惶,是为大凶之兆之类的言词语句。
但那也只是人世中的事件,这边折腾出动静来的三位仙妖,虽说其中之一已抢先溜脱离去,然而余下两位,自然谁都惫懒去分神顾及。
黑云中间聚集着的污秽气,到底还是存着有那么个巨大体量的,便是取了这几近于至精至烈的火焰来烧,也足足燃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开始有些竭尽意思。并且虞子辰也发觉了,那天上还有小小一缕金红,沿了柜格之松树身悄悄然蜿蜒而下,经过柜格一寸树身,那树木枝条中所蕴秽气便消退一分。
这过程想来必不能是过于好受,然而来人同山枝之间瞧着似乎极有默契,一个耐着性子操纵着丁点儿火焰来替人祛毒,一个好生儿配合立定了,树枝不摇也不动。
终于待到天顶上云雾褪了个彻底,而那天狗估摸是四下里瞧着见不对头,吐出仅剩的小半口日盘便夹着尾巴溜了去。万千点赤金颜色流火自高天之上陨星般滑落,于山崖边上一片略平坦些的荒地上头聚拢形成绚烂耀目的一团焰火。
来人似乎是个泼辣性子,甚至等不得在火光中间变回人身,那声音早已遥遥地传开出去:
“如何山枝姐,这次我可没来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