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时候远远未到,前事尚有斡旋余地,又没有到要拿性命一换一的地步,哪个当爹的须得要你这般回护?
盛烈莽撞的愣头青做法,是要感动你自己么。
原先本还没有什么火气的,却又不知是为何,忽然间便蹭蹭猛窜向上生长了,几乎连抑都抑不住的趋势,连手臂都抬起来了,却只觉着身上一阵阻滞——这方反应过来自己还困着树身里,于是敲一敲那赤红通透的树木枝叶,示意林柯将自己给放出来。然而不论怎般问,后者却只是摇头。
不好,不妥,尚不能。终于被一声一声催逼着急了,也就是这日遭着事儿过多了——先见地动,忙碌救治不知竟有多少人;后回初隅,甫一照面便是要斩槐花妖——实在称不得脾气坏,却也真失了那份闲心思,去披拢那件温良恭俭让。于是开口便丢一句糟糕话,意在狠生伤人伤己一回才算好:
怎地仗着山心在身上,便就想要为所欲为?现在给你放出来,是要断手还是缺条腿?
便正如一切向着至亲之人说下的狠话,甫一出口便后悔。少年人好生讲究要脸面,抿一抿口唇,再抿一抿,将脑袋别扭过去某一边,实在说不出半个道歉字儿来。
林重枫一对眼眉蹙起,遭着这么一回堵,是说不出什么话儿了。仰起头来看一看,妖树之上焰光颜色腾腾,短暂时间里并不预备熄灭的意思,显然是林柯自作主张要留着。
然而留着又有何意义?还要费力供养它。
林柯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答案。
这树木原本既是他妖身,使起来便也只跟动作头身四肢一般样灵巧,垂两两支细瘦枝条,竟将槐妖那具无头尸身支撑出个两腿站立、头顶朝上的姿态,再将脑袋也给推挤过去,平地上靠作小小妥当的一堆——哪还有方才那点笨拙懵然的模样,不过是些用来扮猪吃虎、哄淮照墨放轻戒心的小小伎俩罢了。
就瞧现下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寻常人拿一双手来使,也不定就能够着这水平,说他不是缘木而生的青妖恐怕都无人会信,而这槐妖便也愈应当要警惕许多了。虽说按理来讲他就不该在山上,槐妖亦不至于未卜先知,然而到底是个敌强我弱的姿态,怎般谨慎都不能算为过。
瞧瞧,现在这不便也被他弄成功了么。
少年青妖面上弯出一道并不很深刻的笑。他端端正正坐在地下,浓厚积雪很快将他双腿之上浅浅覆盖上一层,纯粹透明干净着,不见得能遮掩什么,却也不似最初那般瞧来便觉扎眼了。
虽然他好似也并不多在意这个,少年人手掌瞧着干净而有力,倏而扬起再向下劈落,带下来却是泼天裂地焰光色。细细一看来,才发觉原来那些都是妖树身上沾染了火星的细树枝,扑搂搂抖落一地下,几乎就同天上落了一场火雨仿佛。
火焰于着青妖而言,本就是个极其糟糕的事物,教妖焦皮烂肉的东西,更坏的是人类竟认为这般才是青妖存在的真正意义。于是依着青妖的规矩里边,火焰相比起其余自然事物来,其实还暗暗含着些刑罚惩戒般意味,却又只是卑劣家伙才会承受的责罚——怎的说呢,就好似是拔剑自刎与被马鞭子抽死之间的意味分别。
而这少年青妖神情却只淡淡然,对那尸身扬手便放一把火。分明残忍的动作被挪移到他身上来,反倒添作一种异样感受,好似他就是个山野之中天生地养的神灵,全然不食人间烟火,行事只凭一时心情,哪晓得凡间规矩礼数这般多。
焰色殷殷暗赤,牙尖爪利形态狰狞,只一见着槐妖便已极饥饿地扑上前,顾不得掩饰形状,火光裹卷炽热烟气,无预兆地轰然腾起三丈高,并且好似燃之不尽一般。无人晓得槐妖在自己那身体里藏匿了何事何物,只隐约知道好似不大干净便罢了——而那火团分明就是极清晰的一个灼热物,燃烧时候却止不住地还要释放出些许冷意,好似里边囚困着的毒蛇隔了火光望出来,只一眼都要叫人暗暗生寒。
火焰腾腾烧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期间就没有半个人愿意靠近那地儿去。不过偌大山巅之上也就仅仅林重枫林柯这么两个人,并且都因着某些原因甚是默契地一言不发,自然也更无那点闲情逸致去四处晃荡。
林柯便只坐着在旁边,静静盯那团噼啪燃烧的火焰,那模样同在家里看灶台里边炉火,也并不见有多大分别,甚至还能再大冷天里再稍稍地取个暖。
他到底是不放心,缘由为何纵是不能说明晰,心里却总觉着有一阵一阵的不安: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轻悄悄讲着话,说他是非得亲眼看这白槐妖死个干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