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她点头,表情几乎写着——“不然呢,你还打算怎么说?”
靳明靠回椅背,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那如果我觉得,还可以随意聊聊呢?”
“啊?”
她一下没收住表情。
聊聊?她和他?能聊什么?
她以为对方这是消遣她,可看样子又不是。
懂了。人家是要完成这场会面的必要流程,好向家里交代,怎么也得搭两句,才好汇报失败原因。也难怪这样的人能当上领导,说每句话都得有来由,有凭据。
她只好坐正了些,摆出一副“全力配合”的架势,“那……聊聊那个独角兽,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语气听起来像是认真发问,眼神却分明写着:“我随口一问,你随便唬我。”
靳明似笑非笑地靠着椅背,像是被她这随口一问逗到了,又像是在评估有没有必要认真回答。
“就……被人讲得挺神的一种公司吧。”他说得云淡风轻。
“听起来挺厉害,其实就是活得久、跑得快、运气也不差。”
他笑了一下,语气像是多说一句也嫌费事,“大概就这样。”
忆芝本来正在用勺子划着咖啡表面的小泡沫,听他那句含糊不清的回答时,手微微一顿,眉毛挑了一下。
她问东,他说西。明明是他说要聊聊,她真问了,他倒又敷衍带过。
她微微蹙眉,没想好是接着和他胡侃,还是干脆换个话题。
这时靳明的手机亮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又抬头看她。
忆芝立刻心领神会,大方地抬了抬手,仿佛在说:“您请,别因为我耽误了百亿大生意。”
他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在讲他今天上午要的数据,他应着,余光却落在了对面。
她正看向窗外,身子微微侧着,没什么表情。
二十几楼的高度,能望见楼下的车流像静音模式里的玩具,一排排往前蠕动,整齐得不真实。可她的眼睛,并没有真的看什么。
那不是在等他讲完电话,更不像是在配合。她只是像,暂时从这场戏里退了场。
靳明顿了一下,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说话,他却没再听进去多少。
他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个不停抛梗、打趣、笑得飞快的人,并不是他原以为的样子。
甚至可以说,他一开始就看错了。
等电话结束,她已经收回了目光。
嘴角又挂上了若有若无的笑,语气松松散散:“靳总呢,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在配合流程,言下之意——快问快答,问完了咱们就能各回各家了。
他随手转了转咖啡杯,问得也不紧不慢,“你的工作是做什么的?”
她眨了眨眼,像是没预料到他真会问这个问题:“街道办小职员,旱涝保收,不愁温饱。”
回答得干脆,还带点自嘲。
“听起来不错。”靳明点了点头。
忆芝笑了笑:“靳总,您要是真的觉得不错,不如咱俩换换。”
他像真的思考了一下,答得很认真,“可以考虑。”
“没编制的哈。”她立刻补了一句,说完冲他挑挑眉,那意思:你还换吗?
他轻轻笑了一下,没接话。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谢天谢地,玲子果然没忘。
“喂,玲子,什么,你家猫早产了?男的女的?行,好,我这就来。”
她挂了电话,端起咖啡一口闷了:“靳总,不好意思。”
接着不加掩饰地站了起来,眼神坦坦荡荡,摆明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别拆穿我的借口。
他也礼貌地点头致意,欠了欠身。
“您忙着,别起来了,不用送。”她语速飞快地道别,转身一溜烟儿地走了。
他没说话,只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门口。
低头时,才发现桌上落了点什么。一只橘黄色的小胖猫钥匙链,举着个哑铃,歪着头,脸憋得通红。
他伸手拿了过来,指尖轻轻摩挲过小猫耳朵的形状,然后不动声色的,将它放进了西装口袋里。
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靳明从会议室出来,边听助理汇报明天的日程,手下意识伸进西装口袋,指尖一下碰到了什么软软的。
他顿了下,从口袋里把那只钥匙链掏了出来。
塑料外壳有点温度,猫脸憋得通红,哑铃举得歪歪扭扭。
他看了一眼,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刚才开着会,他眼前翻来覆去是下午在咖啡厅,她拿着杯子一口闷的模样,她说“没编制”的语气,还有她看窗外的那一眼。
靳明忽然觉得,这场相亲的确不算成功,但也不能说是彻底无聊。
他回到办公室,把钥匙链在手指尖翻过来,又翻过去。终于还是拿起了手机,找出她的号码,拨了过去。
明面上,这只是一次礼貌的跟进。
听筒里响了两声,接通了。
“罗小姐,我是靳明。”
“哦,靳总,您哪位?”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像是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
他轻轻笑了一下:“看来你已经把相亲对象的联系方式删了。”
“哪能呢,”她咽下嘴里的东西,语气轻松,“就是这会儿忙着吃饭,脑子不太转得过来。”
“嗯,不打扰你太久。”他简洁地说,“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下,你的钥匙链落在了咖啡厅,要不要让人送还给你?”
“啊?”她愣了一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用不用,那玩意儿没啥用,您随便处理就行。”
“好。”他没再多说,“那就不打扰你了,祝你晚餐愉快。”
“诶,谢啦。回见。”她随口回了一句,电话那头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语气随意地说了句:
“哎,老妈,你是没看见,今天那地方——”
忆芝手上拿着筷子又举着手机,拇指对着挂断键随便一按,就把手机放下了。
“哎,老妈,你是没看见,今天那地方——”她清了清嗓子,“我算知道了,什么叫不是一类人,连门都进不去。”
罗女士拿起个馒头,掰了一半,把另一半塞给她:“什么叫不是一类人,人靳明怎么你了?”
老妈拿手指头戳了她一下:“咱家跟靳家从地根儿起就是邻居。我和靳明他妈妈,当初关系可好了。也就是后来人家全家出国了。这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老年大学又碰上。他妈妈一听我二胎生的是姑娘,就要让你和靳明见见。你看这是不是缘分吧。”
忆芝笑着看她,把筷子一撂:“哎哟罗女士,当初都是街坊四邻不假。可人家住四合院儿,咱家住大杂院儿,那能是一回事?”
“再说那个老年大学吧。你是去当学员上课的,人家是去做讲座,外加赞助冠名的,这你怎么不提。”她这话一出,罗女士顿时不说话了。
“我说老妈你也不是啥天真无邪之人。我跟你说,那种人家儿,说话声音大点都得挨板子。”
她这一连串咸的淡的给罗女士气得半天没言语。
电话另一头,靳明撑着头闭了闭眼,手指却始终没按下那个红色挂断键。
“那你说说,靳明长什么样?我印象里他才几岁,模样都记不真了。”是罗女士的声音。
忆芝咬了一口馒头:“长的人样儿呗,还能什么样儿?”
罗女士照着她后脑勺就是一下:“就你这张嘴,将来谁寻了你,那才真是活腻歪了。”
忆芝接着嬉皮笑脸地和她斗嘴,两个人谁也没发现,她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几秒钟前才熄灭。
靳明慢慢拿开手机,指尖在挂断键上停了两秒才放下。
他靠进椅背,舒了口气。刚才那通电话,严格意义上说,他不应该听。
可他听完了。从她不经意的笑声,到那一句“连门都进不去”,再到“长的人样儿呗”。
每一句都不是针对他的,却每一句都把他从她的预期里剔了出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是“客气”。现在他才意识到,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打发”。
他笑了一下,不是不服气,只是淡淡的察觉,自己这套,在她那里压根儿没入眼。
手机上刘助理的信息进来:“晚上李总饭局,八点半,之后估计还有第二轮。”
他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
拉开抽屉,把钥匙链往里一扔,再轻轻合上。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