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通明,玄霄掌门端坐主位,面色沉凝如水,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冰冷的星盘底座。
各峰峰主、长老分列两侧,人人脸上都带着震惊、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云澜真君抱臂倚在一根蟠龙柱旁,嘴角噙着一抹近乎冷酷的玩味笑意,目光落在倚靠在榻上的那道霜色身影上——苏钰遥。
而大殿中央,一个打扮得艳俗无比的老妇正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她穿着大红大绿的绸缎衫子,脸上涂着厚厚的劣质脂粉,此刻被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显得格外狰狞。
她头上簪着几朵俗气的绢花,随着她夸张的哭嚎动作一颤一颤。
苏钰遥看着她艳俗衣裙下的那双小脚,忽然想起自己在台上唱花旦的时候
男旦用布条包住前脚掌,在台上踮着脚走路,模仿女子的三寸金莲。
他还记得疏月十几岁那年带她下山,听见乡妇的窃窃私语
林疏月肆意生长的脚掌在世人眼里,似乎倒成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存在
但是那又怎么样,苏钰遥不在乎,他会让林疏月也不在乎。
她可以跑,可以跳,可以上树折腊梅,也可以在春日里放纸鸢,
只要凭她喜欢。
她可以美丽又强大,而不必一定要成为谁的妻子或是谁的母亲,
除非她自己愿意,并对此感到幸福。
……
“就是他!化成灰老身也认得!!”
老妇猛地抬起鸡爪般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苏钰遥,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苏钰遥!当年‘春满楼’的台柱子‘玉郎’就是你!别以为换了身仙家皮囊就能瞒天过海!”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指着苏钰遥的手指抖得厉害:
“你这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东家看你可怜,收留你在戏班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你倒好!”
“连带着整个‘春满楼’,一把火放得干净利落!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啊!前头的赌坊、中间的销金窟、后头我们住的院子……全烧成了白地!”
“东家、账房、龟公、姑娘们、还有我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几十口子人啊!”
“除了老身当时回乡下探亲躲过一劫,一个都没跑出来!全被你这煞星害死了!你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你这披着人皮的恶鬼!仙长?我呸!你这杀人放火的魔头!”
老妇的控诉如同淬毒的利箭,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她凄厉的哭嚎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江无尘心上,让他浑身冰冷。
他看着殿上的苏钰遥。
苏钰遥倚在榻上,广袖垂落,仿佛殿内掀起的惊涛骇浪与他无关。
他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微微侧着脸,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哦?”苏钰遥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
“春满楼?玉郎?”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掠过地上哭嚎的老妇,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出乎意料的平静。
江无尘看到了苏钰遥那双总是盛着讥诮、傲慢或偶尔恶劣兴味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东西——纯粹的、冰冷的漠然。
这眼神比任何咒骂或辩解都更让江无尘心惊肉跳。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师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