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冷笑:"若非如此,今日装在坛里的就是本宫!"
"那你杀我啊!"曹氏霍然起身,独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就像杀韩信、杀彭越一样,给你儿子扫清道路!"
她踉跄着绕过石案,左手死死攥住吕雉的衣襟:"可你舍得吗?"
吕雉被迫仰头,十二玉旒叮当碰撞。如此近的距离,她能看清曹氏眼中血丝,闻到她呼吸里的酒气,甚至感觉到对方胸膛下剧烈的心跳——就像睢水牢狱里那个拥抱。
"我……"
"太后!"院外突然传来审食其急促的呼唤,"陛下急召!"
曹氏松开手,退后两步,笑得凄凉:"你的江山在唤你了。"
吕雉站起身,凤袍上的褶皱缓缓平复。她最后看了一眼案上半杯毒酒,转身走向院门。
"雉。"
曹氏的声音让她顿住脚步。
"那年你说'来',我等到现在。"曹氏举起剩下的半杯酒,"这次,还等吗?"
吕雉没有回头。
"不必等了。"
院门开合间,一片槐叶飘落杯中,毒酒泛起细微涟漪。曹氏独坐树下,望着宫墙方向渐亮的天色,将混着落叶的酒一饮而尽。
青瓷杯翻倒在石案上,毒酒渗进木纹,像一道蜿蜒的泪痕。
吕雉站在院门外,指尖死死掐着袖口金线绣成的凤羽。审食其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传太医。"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夜露还冷,"救活她。"
曹氏昏迷了三日。
吕雉坐在未央宫的灯下,批阅奏章的朱笔悬在半空,墨汁滴在竹简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窗外雨声淅沥,像极了多年前沛县酒肆里,她们共听的那场雨。
"太后,人醒了。"太医伏地禀报,"但毒性伤了肺腑,恐寿数难长。"
吕雉"嗯"了一声,朱笔终于落下,在遣返沛县的诏令上勾了个圈。
离京那日,长安城晴得刺眼。
曹氏靠在马车里,透过纱帘看见未央宫高耸的檐角。城门处,一队黑衣侍卫默默跟在车后——那是吕雉派来的监视者,要跟到她死的那天。
"曹夫人可要带话给太后?"护送官员小心翼翼地问。
曹氏望着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摇了摇头。
马车缓缓驶出长安,就像二十多年前那个雨夜,她转身走进暴雨,再也没有回头。
公元前180年秋,未央宫。
年迈的吕雉斜倚在软榻上,手中竹简堆了半人高。窗外银杏叶黄了,一片片打着旋落下。
"沛县急报——"侍从跪着奉上一卷薄简。
吕雉挥手屏退左右,独自展开竹简。上面只有八个字:
【曹氏病逝,无遗言。】
她盯着那字迹看了很久,久到暮色爬上案几,将竹简染成暗红色。忽然,她抬手将竹简凑近灯焰。火舌倏地窜起,吞噬了"曹氏"二字,灰烬簌簌落在衣袍上。
"太后要备辇去沛县吗?"贴身侍女小声问。
吕雉撑着案几站起来,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不必。"
她缓步走向大殿深处,背影逐渐被阴影吞没。最后一缕夕照掠过殿柱上的凤凰浮雕,那凤凰昂首展翅,却永远飞不出这方寸之地。
(完)
嘉靖十年的春,紫禁城的风里还带着几分料峭寒意。
曹氏入宫那日,天光正好。她穿着新裁的宫装,湖蓝色的裙裾在青石板上拂过,脚步轻缓,却仍掩不住初入宫闱的忐忑。身后跟着两名引路宫女,低眉顺眼地引着她往储秀宫去。
御花园里的海棠开得正盛,曹氏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她自幼长在江南,少见这般富丽的花色,一时看得入神,脚下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身子一歪,整个人向前跌去。
“小心。”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曹氏惊魂未定,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那女子约莫二十余岁,眉目如画,气度雍容,身上穿的正是正红色的翟衣,金线绣凤,华贵非常。
——是皇后。
曹氏心头一跳,慌忙跪下行礼:“臣妾冒失,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张皇后微微笑了笑,亲自伸手将她扶起:“无妨,本宫也是路过,见你险些跌倒,便搭了把手。”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温和,却又不失威仪。曹氏垂着眼,不敢多看,只觉皇后的指尖微凉,却莫名让人心安。
“你是新入宫的?”张皇后问。
“回娘娘的话,臣妾曹氏,今日刚入宫,封为端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