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端妃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月光照在她们交叠的手上,一个莹白如玉,一个骨节嶙峋,却同样颤抖得厉害。
"是方氏设的局?"
张废后点头:"我猜也是。这两日送来的饭菜..."她突然噤声,警惕地看向门外,"有人来了,你快走!"
曹端妃不肯松手:"下个月的信..."
"别送了!"张废后急急从怀中掏出一个褪色的香囊塞给她,"见物如见人。"
——那是多年前曹端妃亲手绣的海棠香囊,如今已经泛黄发旧,唯有香气依旧。
远处传来脚步声,张废后猛地推开窗棂:"走!"
曹端妃被推得后退两步,还想再上前,却见张废后已经关上窗扇,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回宫的路上,曹端妃将那枚香囊紧紧贴在胸口。
香囊早已不复当年光鲜,边缘处甚至有了磨损,却保存得极好,显然是被主人日日摩挲。她想起张废后枯瘦的手腕,想起那句"见物如见人",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年,张废后就是靠着这枚小小的香囊,在冷宫中熬过一个个漫漫长夜。
寝殿里,青柳急得团团转,见她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小主,方皇后那边..."
"备针线。"曹端妃打断她,"再取一个素色枕套来。"
当夜,她亲手将香囊缝入枕中。针脚细密整齐,任谁也看不出异样。只有她知道,从此夜夜相伴的,不仅是那缕淡去的香气,还有两颗再难相聚的心。
窗外,一弯残月挂在树梢,像极了冷宫窗前那道单薄的身影。
冬至将至,乾清宫里终日弥漫着苦涩的丹药气味。
嘉靖帝斜倚在龙椅上,眼下青黑一片。连月服食丹药让他性情愈发暴戾,今日早朝又杖毙了两个谏言的御史。此刻他正摩挲着一串朱砂手珠,听方皇后细声细气地禀报后宫事宜。
"陛下,曹妹妹近来总是神思恍惚。"方皇后奉上一盏参茶,"妾身担心她..."
"担心什么?"嘉靖帝突然睁眼,目光如刀。
方皇后故作迟疑:"曹妹妹与张氏毕竟...妾身是怕她感念旧情,伤了陛下圣心。"
殿内骤然寂静,只听得朱砂手珠咔哒作响。嘉靖帝想起前日曹端妃侍寝时,确实在梦中呢喃过"娘娘"二字。
"传曹端妃。"
曹端妃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听着嘉靖帝的质问,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臣妾确实感念张娘娘旧日教导。"她声音轻柔,不疾不徐,"初入宫时,多得张娘娘指点礼仪,这才有幸侍奉陛下。"
嘉靖帝眯起眼:"只是礼仪?"
"陛下明鉴。"曹端妃抬头,眼中一片澄澈,"张娘娘教导臣妾,女子当以夫为天。臣妾日夜所思,唯有陛下安康。"
她太了解这位帝王了——多疑自负,却又渴望被崇拜。果然,嘉靖帝神色稍霁,却仍冷声道:"即日起,减你宫人半数,用度减三成。"
"臣妾领罚。"曹端妃伏地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掩去了眼中的一丝释然。
方皇后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腊月的寒风像刀子般刮过宫墙。
曹端妃的寝殿里,炭盆只余零星几点火星。青柳裹着单薄的棉衣,将最后一块炭掰成两半:"小主,方皇后的人克扣得太狠了,这些炭连三日都撑不过..."
一阵冷风从窗缝钻入,曹端妃掩唇轻咳,指缝间竟带了丝猩红。她迅速攥紧帕子:"无妨,把炭留给值夜的宫人吧。"
青柳红了眼眶:"您这咳疾..."
"死不了。"曹端妃望向窗外纷扬的雪花,忽然想起那年御花园初遇,张废后扶起她时,袖间淡淡的檀香。
西苑的冬天更难熬。
张废后听着心腹宫女的禀报,手中针线不停——她在缝一件棉袄,用的是自己唯一一件完好的冬衣。
"娘娘,曹小主咳血了。"宫女低声道,"方皇后克扣得厉害,连药都..."
针尖猛地扎进指尖,血珠滴在棉袄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张废后沉默片刻,突然摘下耳上的金钗:"去,找刘太医换些川贝。"
"娘娘!这是您最后..."
"快去。"
当夜,一个药包被偷偷送进曹端妃宫中。拆开层层油纸,除了药材,还有一枝干枯的杏花——正是当年御花园里,她们初遇时开的那一株。
曹端妃将杏枝贴在唇边,泪如雨下。
方皇后得知此事时,正在试戴新打的金凤步摇。
"娘娘,西苑那边..."
"本宫知道了。"方皇后对镜扶正步摇,唇角勾起冷笑,"既然她们这么喜欢杏花,明年开春,就把西苑那株老杏树砍了吧。"